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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雷恩那 - 凜凜佳人(下)【單】 [打印本頁]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7:16 PM     標題: 雷恩那 - 凜凜佳人(下)【單】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7 11:10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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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就是她夏曉清了!有經商才能,識字懂算,還夠有耐性,
  他希望她為他所用,可供給她一個盡情揮灑才能的天地,
  但他千算萬算,沒料到她竟對他暗生情意,還開口求親!
  然則往昔陰影與罪惡感盤踞胸中,使他無法回應她的情,
  他傷了她的心,她卻笑,眸底淚光閃閃,說道她能明白,
  原以為說清楚便成,能明白就好,可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究竟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越來越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沒見著她,腦中便一直想她,心也狂跳不休,陣陣發軟,
  唔,這病症日益嚴重,不好處理,看來只有她能治癒啊,
  既如此,只好厚著臉皮求親......什麼?她、她已不願嫁?!
  就連她沒地方住了,他也大方地伸援手,歡迎入住他家,
  這……他人也太好了點吧?都沒想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萬一她住著住著想成為房子的女主人,看他怎麼辦!

【出版日期】2012-02-06
【出版社名稱】狗屋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花蝶系列1505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7:52 PM

第一章

  半年後
  
  已接近暮春時分,再過不久,松遼鹽場就要進入最忙碌的夏令時節。
  
  趕在夏季來臨前,以鹽產為大宗的「松遼宮家」每年都會發一筆春酬。
  
  以往管帳人手不足,不是沒錢發,而是帳沒來得及作好,不能隨隨便便從銀庫裡提錢,因此總會一拖再拖,常要拖到立夏了,才能將春酬盡數發出。
  
  然而,今年不太一樣,因宮家主爺自去年秋從南方聘回一位理帳能手,雖說那人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姑娘家,但鹽場裡,那堆繁複又繁複的帳交到這位斯文姑娘手中,常是兩下輕易就能理出頭緒,正因如此,今年松遼鹽場的春酬當真是「春季酬命」,讓一批鹽工得以分批按時領取。
  
  今兒個輪到「庚」字班的工人領酬。
  
  一早,鹽場大倉外已排了長長人龍。
  
  「我來我來,夏姑娘你站一邊去,這桌椅全是實木,沉得很,咱幫你搬!」
  
  「啊?那……那麻煩六子哥了。」夏曉清抱著藍皮賬本和算盤退開一小步。
  
  「不麻煩的夏姑娘,對咱們六子哥來說,能幫姑娘家動點兒手、動點兒腳,再出點兒力,那是天大的福氣!他樂意,他開心,他巴不得天天幫你搬桌挪椅,哪來麻煩?」排在首位的一名鹽工,兩腳開開蹲在地上啃夾肉饅頭,邊啃邊嘿嘿笑。
  
  不僅他笑,幾個排前頭的工人全在笑,有的笑聲含蓄些,有的笑得可惡了點。
  
  「六子哥,咱說的是不是呀?」
  
  「你閉嘴!」「砰砰」幾響放好桌子、椅子,吳六紅了臉,狠狠瞪那些免崽子。「你們都給咱閉嘴!」
  
  「閉嘴就閉嘴。夏姑娘,你別瞧六子哥這樣凶,他其實很溫和的。」
  
  「是、是,跟兔兒有得比,比兔兒還溫和!」
  
  吳六惱了。「拿我跟兔兒比?老子是兔兒嗎?嗯?!」火爆質問,畢竟「兔兒」—詞聽起來頗有隱喻,他頂著頭直衝了去,出聲調侃他的那幾人全跑給他追。
  
  夏曉清禁不住笑了,反正是見怪不怪。
  
  這位六子哥是「庚」字班的大班頭,今年二十有五,家中排行第六,是麼兒,五位姊姊皆已出嫁,上有一位老娘親,下無妻小,身體強健,性情豪爽,無不良嗜好,連酒也不沾半滴……而她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詳細,皆因他那批「庚」字班的弟兄時不時「放消息」給她。
  
  來到北方已有一段時候,跟這是的人相到一切都好,以往只聞「松遼宮家」的名號,直到真為宮家做事,才教她大開眼界,長了見識。
  
  宮家鹽場分海鹽、井鹽和地鹽,依地質、地勢的不同,鹽產的方式自也不同。
  
  但不管哪一區的鹽場,皆需龐大人力,需要鹽匠、山匠、灶頭,需要金工、木工、石工,需要擔水之夫、擔鹽之夫、鹽船之夫。
  
  倘是以鹽井為例,每井至少需五十人分工合作,若一區鑿有十顆井,便需五百名壯丁,而這僅是保守之數。
  
  人多,要想管理得當,就得規矩明確,賞罰分明,且賞要大方,罰須公正。
  
  就如這筆春酬,宮家按年資長短髮銀,每個領頭者又另外加給,常是一次春酬就足夠尋常人家半年花銷。
  
  「夏姑娘,我來幫你吧。」鹽場大倉裡的賬房來了人手,是一位高瘦斯文的年輕男子,他端出一大盤銀子,直接擱在長桌上。
  
  「趙先生不忙嗎?」夏曉清輕聲問著這位鹽場賬房裡最年輕有為的賬房先生。
  
  「幫了你再去忙。」此話出口,趙先生自個兒怔了,白淨面皮一紅。
  
  「那……多謝了。」夏曉清臉也微紅。
  
  斂裙坐下,將「庚」字班的鹽工名冊攤開在桌上,等著依每個名字底下所記寫的錢數發春酬。
  
  她朝還在前頭場子衝來衝去的吳六揚聲道:「六子哥,別追了,讓他們回來吧!」
  
  吳六聞聲回頭,五官表情在見到她身邊的賬房先生時明顯皺成一團,想也未想,拔腿便往她這頭跑,還不忘粗聲嚷嚷——
  
  「全給咱回來排好,誰敢再耽擱夏姑娘做事,老子扭斷他脖子!」
  
  夏曉清淡淡笑,心裡卻歎了好長一口氣。
  
  這兒的人都很好,六子哥好,趙先生也好,她只望能這樣好好相處。
  
  她想靜靜在「松遼宮家」待下,待一輩子,在她還能被用的時候,盡力為宮家多做一些,其他的事,她已不再多想。
  
  近來,她漸能體會宮靜川當初退回雙心玉珮,並告訴她,他只想帶大兩個妹子,只想管好自家產業,只想盡力彌補所有事的那種心情。他那時也說,除了這些事外,其餘之事他已不多想。
  
  既不多想,就活在當下,她的一生是決意許給宮家了。
  
  這樣靜靜待下,待在他身側,靜靜報恩,鞠躬盡瘁,這樣的一生之於她,已無所求,已覺圓滿。
  
  深吸口氣,她寧下心神,將注意力放回名冊上,開始春酬的發放。
  
  鹽場大倉對面建有一大棟簡樸堅固的屋房,這是鹽場幾位大小管事或眾位班頭們商議事務之所,有一個頗寬敞的議事廳,廳側則有間不大不小又有些不三不四的書房,它是書房,卻有榻有枕又有被,它是主子大爺專用的房,有時在鹽場待晚了,宮家主爺常直接在這兒睡下。
  
  半個時辰前,鹽場裡老老瘦瘦的總管事善老爹端著一大壺釅茶,慢騰騰從議事廳晃進書房裡。
  
  他老人家裡見難得宿醉的年輕主子無比可憐,只好忍痛撥出一點點自個兒珍藏已久的老茶王,意了壺濃到發紫卻香到不行的濃茶端了來。
  
  外頭排起領春酬的人龍時,書房裡的主子爺已灌下滿滿大杯濃茶,到這時,突跳的太陽穴終於緩了緩,沒再繼續炸得他腦子發脹。
  
  又或者他腦子仍發脹,但眼下有事引走他所有心神,讓他根本忘記頭疼欲裂這種「芝麻綠豆大」之事。
  
  「爺的這位夏姑娘當真好啊,年歲輕輕,卻是少見的沉穩,有才有能,事做得極好,卻不躁進、不搶功、不張狂。她把賬房那兒使慣的記賬法子做了幾個小變動,沒想到成效立見,那法子好用啊,今年春酬發得頗順。咱想,其他幾個鹽場也可依照辦理,爺以為如何?」善老爹見年輕主子避在窗邊,一雙眼直盯著對面鹽場大倉,他細小眼睛於是一彎,慢吞吞笑。
  
  宮靜川以為……這鹽場裡的大小漢子穿著實在太「清涼」!
  
  此時的他全然忘記鹽場鍋灶密佈,若開工便是火光熊熊,黑雲遮天,況且現下正值春末,風裡多少嗅得出夏息了,在這時節,鹽場一干漢子上身僅套背心、露出兩隻粗壯臂膀和一部分胸肌,這是再自然不過的打扮,如今來了一位姑娘,他宮大爺倒好,竟搶先替自個兒手下鬧不自在了。
  
  「成效好的話,其他的鹽場自然也要跟進。」他捏捏眉心,瞥了老管事一眼。「再有……這位夏姑娘不是我的。」他只是將她帶回北方,僱用她為「松遼宮家」做事,人家可沒賣身給他。
  
  說完話,他禁不住再去瞧那位神氣如梅心凜綻的姑娘。
  
  旁人哄鬧,她只唇角噙笑,仍自若地與眾人說話……等等!她臉紅了?
  
  她、她竟臉紅了!
  
  為何?!
  
  「呵呵,若這姑娘不是爺的,那可真是一塊『香肉』了。不是爺的,很快就是別人的。」善老爹望著窗外情景,喝著手裡的那杯老茶,一臉悠然。「六子這孩子不錯,肯學肯做,不怕吃苦。唔……是說趙明這孩子也挺好,斯斯文文的,做起事來有條不紊……欸,真是難以抉擇啊!」
  
  ……抉擇什麼?
  
  宮靜川忽地一凜——
  
  不是他的,很快就是別人的,而她會作出選擇……
  
  擇偶!
  
  本該如此,不是嗎?
  
  雖說……她曾對自己示情,甚至求親,他既已回絕,難不成還要她陪他耗著,虛擲青春年華嗎?
  
  他突然覺得兩側額穴又鼓噪起來,喉間緊澀,有股酸味直冒……
  
  該死!
  
  這宿醉也太嚴重,昨晚那傢伙帶來的那壇「透瓶香」,是頭究竟摻了什麼?竟讓他宿醉到整個胸臆被大火燎過似的,難受極了!
  
  「呵呵呵……」善老爹持續他獨有的悠悠然,只管喝茶。
  
  ***  

  一個時辰後,「庚」字班的鹽工早都領完春酬,被班頭吳六一個個趕去上工。
  
  屋內,宮靜川用熱巾子捂了幾次臉,簡單漱洗過後,精神恢復了些。
  
  長桌上擱著海鹽場送來的鹽船改良圖,他尚未仔細研究。另外,還有兩封發往京城的信待回,還有……唔……好像還有不少事待做,但此時他腦中仍有些渾沌,心口火燎後的余熱猶在。
  
  提不起勁……怎會這樣?
  
  突然——
  
  門「咿呀——」—聲被推開。
  
  夏曉清推門一見房裡人,不禁一怔,蓮足陡地頓住。
  
  「宮爺,你、你怎麼還在這兒?」不敢置信般眨眨眸。「安丹說……說昨日傍晚時分,鹽場這兒有客到訪,你要與那位貴客長談,所以讓他先回大宅。結果……早上未見你與明玉和澄心一起用膳,我想你該是在鹽場過夜,然後一具去拜訪盛家商了,怎麼還在這兒?」
  
  見他表情有些茫然,她忙提醒道:「盛老爺子今兒個七十大壽啊!」
  
  「噢。」是,他是忘了。欸……
  
  他一副無感的模樣,夏曉清登時無語,靜了會兒,只道:「我來這兒是……找上個月的一迭鹽單。方才遇上善老爹,老爹說,那迭東西可能是宮爺取了去,才要我進書房找找。」
  
  他並未取走鹽單,也覺善老爹的指使頗為可疑,但宮靜川真不知自己哪根筋出毛病,竟不駁反道:「唔……好像……在我這是沒錯,但我有點忘記擱哪兒了。」嗓聲有意無意透出一絲虛弱。
  
  「宮爺病了嗎?」夏曉清哪還有心思跟他討什麼鹽單。
  
  她凝目去看,他發未梳,唇色偏白,眉目間如罩迷霧,神識不穩。
  
  他懶懶地臨窗而坐,光盈盈透窗而進,鑲過他五官,將那張面龐分出明暗,似巒岳間的山陰與山陽。
  
  她連忙走近。
  
  但一近他身前三步,她身形突又頓了頓,眉心微乎其微一動。
  
  「我應該沒病吧……怎麼了?」他將她的細微動作瞧進眼裡。
  
  「宮爺身上有一股胭脂香氣。」
  
  「什麼?!」
  
  心下一驚,忘記扮虛弱,他忙將袖子抓到鼻下深嗅。
  
  該死!真有花香!就說跟那傢伙混在一塊兒,吃虧的都是他!
  
  「我……呃,這香氣……我昨夜沒上青樓!」
  
  之前北方大商齊會松遼,宴席設在最負盛名的「醉月樓」裡,那是男人們倚紅偎翠、尋歡作樂的好所在。
  
  他當晚並未像那幾位大商召姑娘在樓中睡下,只是回到自家宅第時已是夜坐時分,竟在迴廊上撞見未就寢的她。
  
  那時的她對他退避三捨,淡凝眉眸,不來親近。
  
  後來只要是設在青樓內的商宴遨請,他就莫名抵拒。以前去那樣的場所,他從不覺有什麼不當之處,現下竟已不再涉足。
  
  夏曉清沒答話,只沉靜拉近兩人之距,小手探了探他的額溫。
  
  確定無事後,她即刻收手,狀若無意般又退開兩步。
  
  「宮爺無事就好,我也——」
  
  「我想吐,可是吐不出來。」他忽而道。這話是很有博取同情的嫌疑,但也算真話,因為從方才見她對其他男人笑、在其他男人面前紅了臉,他就有股想吐卻吐不出的窒息感。
  
  他又道:「我真的沒上青樓,我已經很久不去那種地方談事,真的!」全然沒察覺自己語氣繃得有多緊,很怕她不肯信他似的。「我昨晚被灌了些酒,那酒後勁很猛,而且不知添進什麼料,整個人就茫了。」
  
  「那姑娘灌你酒?」她不自覺問出。
  
  「那人不是女的!」語氣接近咬牙切齒。
  
  「囑。」她點點頭,輕斂眉色。
  
  聽到她彷彿無意識般發出單音,眸線也不跟他相接,宮靜川內心更急,卻苦於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隱隱有些惱火,但究竟氣什麼,又無法分辨清楚。
  
  「宮爺躺下來會不會舒服些?我去打些水來。」轉身就走。
  
  「不用,你等等!」他緊聲喚住她,見她佇足在門邊,一時間卻不知叫住她幹什麼,想了想遂問:「……你要回府裡去了嗎?」
  
  曉清再次點頭。「也差不多時辰了,再遲些,果兒會以為我待在鹽場不回去,她又要趕著送飯來。」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7:54 PM

第二章

  她午前年在鹽場這兒做事,午時一到,大智會趕著馬車來接她,在宅裡與明玉、澄心一塊兒用過午膳後,她通常會帶著她們倆「玩」—個時辰左右,「玩」的東西很雜,總之是邊玩邊學。
  
  「我跟你一道兒走。」宮靜川忽下決定,就是不想她排拒般離那麼遠。
  
  「可是那個……我在找上個且的鹽單……」
  
  「唔,我好像把它帶回府裡了。」
  
  她微怔。「宮爺不過去盛府祝壽嗎?」
  
  「我這樣臭,即便要去,總得回去換套衣衫再去。」他將鹽船圖收進匣內,合下匣蓋時,發出的聲響有點過大。
  
  聽著男人近似賭氣的口吻,夏曉清只覺迷惑,但見他臉色當真不太好,她心絞緊,自也擔憂,不禁放柔嗓音道:「回去後,我煮醒酒茶讓宮爺醒醒酒。還有你的膝腿,昨兒個未敷藥推拿,等回府後也得再瞧瞧。」
  
  就這麼簡單,就這樣短短幾句慰問,宮靜川竟覺那股無以名狀的火氣「逤——」—聲全被澆熄。
  
  心緒如此反反覆覆、起起伏伏兼之陰陽怪氣的,到底哪兒有毛病?
  
  「被你這麼一提……」抿抿唇,他有意無意摩挲左膝,眉間似有若無一蹙,正要說疼,他雙目突然瞠圓,直直睖瞪她身後某處。
  
  夏曉清自然也隨他的目光回眸。
  
  一瞧,她不禁愣住。
  
  書房門外的議事廳走進一位美人,那人身穿紫紅色華服,長而烏亮的發柔軟垂墜,發上卻無任何飾物,正因如此,整個人飄逸好看極了。再加上美人臉上濃淡適宜的妝,實在教人挪不開眼。
  
  「爺,昨兒個的貴客又來訪啦!」善老爹跟在美人身後,慢吞吞來報。
  
  夏曉清嗅到那股胭脂香氣,是宮靜川身上沾染的那股氣味,同時也是眼前美人身上的香氣。
  
  昨兒個的貴客……
  
  那人不是女的。他適才說得斬釘截鐵。
  
  但,眼前明明是個大美人!
  
  「還來幹什麼?」宮靜川緩緩立起,眼神戒備。
  
  美人瞧瞧他,撇開精緻無比的臉蛋,又瞧瞧杵在書房門邊的夏曉清,水漾麗眸為之一亮,開口笑歎——
  
  「欸,人家來,是想跟你交往啊!」
  
  嗄?!
  
  望著那個驀然衝到自己面前的美人,夏曉清小嘴張得跟眼睛一樣圓,一是因美人說的話,二是因美人說話的聲音。
  
  那聲音,是屬於男人才有的中低聲嗓啊!
  
  「交往」二字聽起,來完全是「交朋友」之意。
  
  美人來訪,尋的是她夏曉清,而非宮大爺,美人想跟她交個朋友。
  
  夏曉清不清楚自己何時成了美人眼裡的香餑餑,竟被一路從井鹽場糾纏回到宮家祖宅。
  
  今兒個午時時分,大智來接她,那輛小小卻結實的馬車裡一下子擠進三人,而那位美人明明有輛華美至極的馬車,卻硬要自家馬伕駕著車跟在她的小馬車後頭,舒適的大地方不待,偏要擠來她的小地盤。
  
  鬧了這麼一場,她倒是弄明白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等人姓秋,雙字涵空,說是打江南水鄉來的,家裡專營絲綢生意。
  
  她一聽,雙眸盧瞠得更圓。江南一帶經營絲綢的商家,沒誰不知秋姓豪商,她夏家商手中的產業既以絲綢為大宗,對江南秋家的名號自是如雷貫耳。
  
  簡單來說,做的雖都是絲綢生意,如夏家這種商人只能稱作是中上等的規模,而秋家大商不僅佔了民間大盤生意,與皇朝內廷的製衣局又多有關連,屬真正的豪商巨賈。
  
  擠在馬車內時,她最先上車,所以坐在最裡邊。
  
  秋涵空撩著紫亮亮的衫襬想跟在她身後爬上,無奈華服層層迭迭太繁複,絆手絆腳,卻是腿腳不太好的宮靜川搶先一步跨上車,擠在她身側。
  
  夏曉清被他們倆弄得有些頭暈。
  
  一個是涎著美臉、笑咪咪拚命賴過來介紹自個兒;另一個則擠在中間,為她一擋、再擋、三擋,但宮大爺一路上雖沒給秋涵空好臉色看,卻也沒趕人下車,可見是把對方視作親友,才容許他這樣胡攪蠻纏。
  
  曉清心想,他們一個是北方大商,一個是南方巨賈,手裡營生雖不同,機緣卻巧妙,竟讓兩人成知交了。
  
  只是……這位秋家的爺存心讓姑娘家汗顏似的,長得美也就算了,妝點起來艷光加倍照人,他膚上、衣上的胭脂香混過某種花香,流淌整個車內,不難聞,氣味甚至頗為風雅,但聞久了還是要暈的。
  
  回程路上,有幾次她會偷偷把臉貼近宮大爺的臂膀或寬背,悄悄地呼息吐吶。他衣上雖也沾了胭脂香,但仍留紫檀清香略辛之氣,能讓她徐中「換氣」。
  
  然後有一次他剛好撒過臉,覷到她鼻尖正輕蹭他的衣,兩人視線一下子對上,近得不能再近,她驀地紅了臉,他陰黑的眉目突然一緩,嘴角竟慢騰騰滲出一抹了然帶趣的笑。
  
  她心跳瞬間騰沖,忙重新坐正,沒敢多看。
  
  想到他緩緩勾笑的模樣,很親暱,臉離得這樣近,勾引幽靜情思,她記起唇角上曾有過的暖觸,那朵意外之吻。
  
  入夜後的宮家大宅有種奇清氛圍。
  
  可能地處北方之因,大宅的格局與慶陽那座竹林宅子並無多大差異,但夜風就是不同,即便春末,走在長長迴廊上,袖與裙裾仍要教風拂得飄飄飛揚。
  
  提著一隻燈籠,夏曉清剛離開小姊妹倆的院落。
  
  近來明玉正為習武之事跟無惑鬧得凶,那小姑娘要惱恨一個人,自有她一套說法,旁人越勸只會越僵,尤其又在氣頭上……看來,還得再等一段時候吧,等小姑娘自個兒看明白、想清楚了,這結也才能解。
  
  她沒有直接回房,而是進了藏書閣,想帶本書回去翻讀。
  
  當初離開夏家,心裡很是可惜爹的那整屋子藏書,沒想到來到這座宅子,裡頭竟也有一座驚人的藏書閣,而閣中所搜集的書,內容包羅萬象,比起爹的藏書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加上宮家大爺允她自由進出,她就像尋到一座寶山,既驚又狂喜不已。
  
  推門進書閣,她走到裡邊的大書櫃。
  
  這一櫃子的書多是坊間流傳的雜書,寫天文地理,寫稗官野史,寫佳人才子,也寫紅塵艷記,跟她以前所讀的東西大不相同,卻分外有趣。
  
  她先小心翼翼取出燈籠裡的小燭火,一冊冊瞧著,倘有看上的書,就將燭火擺地上,席地而坐,翻閱著試讀幾頁。
  
  忽而,有腳步聲移近,且不止一人!
  
  書閣的門被推開!
  
  夏曉清在聽到推門聲響時,一切憑本能動作,已「呼——」一聲吹熄小燭火。
  
  她坐在大書櫃後,聽到那位嚷著要跟她「交往」的貴客,跟在宮大爺身後雙雙踏進書閣。
  
  「纏了我這麼久,天都晚了,你不滾回你的地方,還賴進來我這兒幹什麼?」宮靜川隱忍怒氣道。那感覺像打算在「半道」上將對方了結,因此借用書閣之地把話說清楚,免得對方當真一路跟進自個兒的院落或寢房,然後繼續糾纏。
  
  「人家哪裡纏你?人家明明是來跟夏姑娘要好的,是你硬把人家拖走,要人家跟你一起去給那位老老的盛老爺子祝壽,害人家跟夏姑娘都沒說上幾句話,你怎麼這樣待人家?」
  
  聽到一連串的「人家」,夏曉清唇已彎,得用手壓在嘴上才能忍下笑意。
  
  真頭痛啊……
  
  偷聽人談話,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然,她現在已騎虎難下,只能暗暗希望他們能快些離開,讓她也好離開。
  
  「你還想怎樣?」無奈歎氣。
  
  「人家想再見見夏姑娘,跟她說會兒話再走。」
  
  「你別鬧她!」語氣陡硬。
  
  秋涵申嘿嘿笑過一陣,說話方式終於正經了些。「小弟今兒個純粹是好奇,想瞧瞧這位讓咱們宮大爺費心照看的姑娘究竟是何模樣罷了。我明白夏姑娘是你的人,咱倆好歹也拜過把子,你是我拜把兄弟,兄弟妻,不可戲,我是絕對不敢覬覦。」
  
  他這話讓避在書櫃後的夏曉清將嘴掩得略緊,玉頰瞬間火熱,膚上泛開一陣輕麻,整個人從裡到外細細、輕輕地顫慄。
  
  「別胡說!曉清不是我的什麼人,她就是她。」明顯煩噪。
  
  「既是如此,便是見者有分,想搶的都能動手……你那是什麼臉?瞪得這樣凶狠!我有說錯嗎?那姑娘長得好,脾氣好,又有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經地義,莫非你想擋人家姻緣路?」書閣內陷入一陣靜默。
  
  夏曉清將額頭抵著曲起的膝處,心音一聲大過一聲。
  
  胸房中這顆鮮紅火熱的心彷彿被高高懸吊著,又如被狂風掃過的落葉,隨風不住地騰伏翻飛……她知道因何會如此——
  
  因她依然期盼。
  
  她以為自己一切安然而無欲,其實仍貪。
  
  然後,那道再熟悉不過的男性沉嗓終於出聲,用一種似已經過深思熟慮、淡然卻鄭重的語氣道——
  
  「若是她有了好對象,要她自己看上眼的、心裡喜愛的對象才算……那我為她歡喜都來不及,豈會阻她?」略頓。「屆時宮家替她辦嫁妝、操辦婚事,我就像嫁親妹子那樣讓她風光出嫁,『松遼宮家』便是她的娘家,我不會讓她受委屈。」
  
  雙眸這樣濕熱,夏曉清緊緊閉著,但熱熱的淚還是滲流而出。
  
  有啊,她自己看上眼,心裡很喜愛的,確實有這樣的人……他難道不知嗎?
  
  她想,放聲哭一哭會比較好的,卻又必須努力忍下哽咽。
  
  她於是咬住衣袖,忍得渾身發顫,雙手環抱自己,內心不住祈求,希望他們趕快走開,要不然……再不然的話……她、她會出糗的……
  
  可惜老天爺沒站在她這邊。
  
  秋涵空這時問道:「所以你佈局整治慶陽夏家,借力借到我這兒來,誘得夏震儒歡喜吞掉大餌,現如今就等你使出最後致命的一擊,這大半多來的操持,全因你看不慣夏家兩位爺的行徑,跟你心疼夏姑娘半點關係也沒嗎?」
  
  「我當然心疼她。」
  
  「這不就對了!還嘴硬?你明明喜愛她呀!」自以為套到話,眉開眼笑。
  
  「我拿她當妹子看待,自然心疼她、喜愛她。」沉著以對。
  
  突然,書櫃後傳出細微聲響——
  
  「誰?!」
  
  宮靜川厲目掃向聲音來源。
  
  一抹輕微淡薄的身影慢慢從巨大書櫃後走出。
  
  此時,書閣門扉開敞,月光與迴廊上整排燈籠的朦朧火光,幽幽漫漫從門外迤邐進屋,亦星星點點透進窗紙,將書閣內的擺設映出各自該有的輪廓,也讓書櫃後走出的那抹影兒由暗漸明,形象漸現。
  
  看到竟是那姑娘,管他們是北方豪商抑或南方巨賈,瞬間全變了臉色。
  
  「宮爺,是我……」夏曉清深深吸氣,一手虛扶木櫃,一手輕揪襟口。
  
  她眸光如此沉靜,靜謐謐掃視他們二人面龐。
  
  最後,兩汪深泉眸光又落回宮靜川臉上,她嗓音幽淺道:「對不起……我聽到你們說話了,我不是有意偷聽,我、我一直都在書閣裡,然後你們就進來了,然後……」抿唇,她閉閉眸,再張眼時,話已直接切入重點。「你們方才談到夏家,談到我異母兄長……我想知道夏家出什麼事?」若非為了此事,她絕對是咬牙忍到底,怎麼也不出來。
  
  她勉強自己迎視他們的目光,迎視宮靜川那雙深不見底的長目。
  
  內心宛若冰火交攻,極難受,亦極難堪。但既已仰面而去,也得強撐到底。
  
  她試著揚唇,問:「宮爺能說與我知嗎?」
  
  那男人的五官在一室幽光中顯得嚴肅冷峻,似是無情。
  
  氛圍窘迫!
  
  情況變得十二萬分棘手,又二十萬分尷尬。
  
  嚷嚷著要與姑娘再見見面、說……說話才願離去的秋涵空見事甚快,立時決定不再逗留,打了聲招呼後,也不管主人家與姑娘家有無聽見,人已退退退,再退退退,循著原路往宮宅大門疾速挪動。
  
  反正是誰鬧出的爛攤子,由誰去收拾。嘿嘿!
  
  這一方,宮靜川跨出幽暗的藏書閣,身後跟著那抹沉靜淡薄的女子身影。
  
  男在前,女在後。
  
  身為主子的他在前,自覺早將一生許給「松遼宮家」的夏曉清跟在後頭,於是就這樣一前一後靜靜跟隨,隨著他走回主院。
  
  今日午後隨主爺一同上盛家祝壽的安丹早已提前回到主院,還在寢房的邊間小室內備妥澡盆與熱水,供主子浴洗淨身。
  
  夏曉清有些犯倔了,宮大爺在裡邊由小廝服侍著,她就待在主院的長廊上等待,堅持不走,就等宮大爺開口答覆她的問話。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7:57 PM

第三章

  一刻鐘後,安丹將主子換下的衣物抱出,後又端來一盆淨水,他向夏曉清使了個眼色,暗示裡邊的人已結束浴洗。
  
  夏曉清上前,接下他手中那盆子水。
  
  「姑娘,這活兒讓我來吧,您這……」
  
  「我來,你先去休息。沒事的。」她淡微一笑。「放心,他是你的爺,也是我的爺,我會服侍好他的。」
  
  安丹不清楚主爺跟姑娘鬧些什麼,只是見夏曉清如此堅持,又想平常多是她幫主子爺推拿膝腿,便也沒再堅持,乖乖將臉盆水交出去。
  
  跨進前廳,夏曉清端水逕自走入內房。
  
  宮靜川此時背靠床柱而坐,右腳踏在地上,褲管捲起的左腿在榻上伸直,膝上捂著厚熱巾。
  
  見她自行走進,他臉上不見慍色,默許她擅闖他的寢房。
  
  適才在藏書閣,面對她的輕問,他當下不答,轉身就走,其實有逃避的嫌疑。
  
  想她一直在書閣內,肯定將他所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一些話教她聽了去,原也無所謂,但她在幽暗中淚光閃閃的眸子卻讓他莫名心虛又心痛起來。
  
  彷彿回到他退她雙心玉珮的那時,明覺自己並未做錯事,思緒卻亂極。
  
  所以需要先穩下來,所以才選擇先走開,而現下,該談的還是得談。
  
  見她將水端至盆架擱上,他瞅著她纖細身背,低沉徐慢道:「夏家這些年的狀況,你身在其中,不可能全然不知。夏震儒對底下養蠶收絲的小戶常是強收賤買,倘有誰不從,老二夏崇寶手邊養的那幾個打手立即上門招呼。」
  
  站在臉盆架邊的夏曉清已旋過身。
  
  她向他走近,臉上表情有些木然,但黑黝黝的瞳仁兒不住細湛。此時燭火明亮,映出她微紅的眼眶和猶帶濕意的頰面,那剛哭過的模樣無所循形。
  
  宮靜川暗攥了攥手,那股莫名的心虛似乎越來越嚴重。
  
  他抿抿唇又道:「夏家商之所以被『伍家堂』完全拋在後頭,幾樁大生意全被『伍家堂』吃下,皆因夏家商所賣之物已有摻雜使假之嫌,不僅絲綢生意如此,連幾家古玩舖子也這麼幹。」
  
  夏曉清聽著,臉色微白,怔怔輕喃:「……我不知情況已這麼糟,我以為他們……他們……」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要能醒悟,當初就不會逼你出嫁。」他替她將話道出,口氣略硬,目底飛快閃過一絲野蠻。
  
  她心口一震,下意識又輕揪前襟。
  
  「秋大爺說你……布了局?」
  
  「我僅是以其人之道,還之其身。安排幾場酒宴,找個深諳絲綢盤的暗樁接近夏震儒,他妄想霸絲綢盤,只是苦無機會,如今有人領入門,要釣他不難。再有,你未進朱家大門,當時夏家所收的巨額聘命得全數吐回外,姓朱的原應允要與夏家合作的生意也就告吹,夏震儒急著想東山再起,他越急,就越好拿下。」
  
  他簡短說明,並不是那麼想讓她知曉每個細節,畢竟是以惡制惡,有些手法並不如何乾淨。
  
  然,曉清自是明白的。
  
  她沒再深入,只問:「所以那位深諳絲綢盤的人,是秋大爺身邊的人?」
  
  宮靜川頷首,深深看她。
  
  「前些時候,夏震儒聽了那人的話,大膽假冒了江南秋家的字號,恣偽亂真,如今證據已在手,此事可大可小,畢竟秋家與製衣局有些牽扯,若往上報,徹查下來,足可將整個夏家商連根拔起。」
  
  黝潤眸子圓圓張著,夏曉清一時無語,只傻愣望著那張嚴峻面龐。
  
  「我尚未決定怎麼做。若是你……你會怎麼做?」他忽而問。
  
  若是她……若是她……沉吟片刻,最後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只希望宮爺無論作何決定,都別牽連無辜,這樣……就好。」
  
  「即便慶陽從此無夏家商,如此亦好?」劍眉微沉。
  
  夏曉清未立即答話,估暈著差不多時候了,她朝榻邊走去,取走他膝上已變涼的厚巾子,然後如同她這半年來時常為他做的,她從一旁長匣中挑出些許膏藥,搓熱後,坐在榻邊為他推拿。
  
  她低眉斂睫,再言語時,幽微聲音帶著一絲輕啞。
  
  「那時遷走我娘、我爹的墳,宮爺又讓人將那兩座墳的外表,還原成原來模樣,自那時起,我已算是出了夏家,之後又來到北方……慶陽有無夏家商,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了。」
  
  宮靜川心中波瀾微起。
  
  看著她靈巧的手,又靜瞅她輕垂的臉蛋,他看了好半晌,實不知那句話為何會通到嘴邊,接著自然而然溜出薄唇——
  
  「你遲早要嫁人,嫁了人,冠上夫姓,夏家的事確實與你不相干了。」
  
  按揉他左膝穴位的小手突然頓了頓。
  
  她臉壓得更低,才想繼續手邊的事,宮靜川忽覺有什麼滴落在膝腿上。
  
  濕熱濕熱的……是……淚水?!
  
  她、她怎又哭了?!
  
  宮大爺驚得一顆心突突跳!
  
  他最怕她這種哭法,完全讓他……實在是……雖不知罪犯何條,卻很想乾脆在她面前九死以謝罪!
  
  「曉清……」他收回腿,挺起上半身朝她傾近,才探手欲扳起她的臉,面前姑娘已然退開,起身盈立。
  
  她站著,他坐著。
  
  她終於揚睫,勻頰掛著兩行清淚。
  
  他定定看她,無數意緒在心中糾纏。
  
  猛地一波狂潮打來,從她濕潤的、幽深的、情絲盤繞的眸中打來,打得他渾身隱隱疼痛,尤其左胸之內,而那樣的痛正慢慢加劇,往魂的深處鑽……他到底怎麼了?
  
  「宮爺,我知道我當時那樣……那樣做……我、我……」淚一直湧出,她十指絞緊,拚命壓下想哭的感覺,努力想把話說清楚。「……我把雙心玉硬塞給你,是我做事欠思慮,但我覺宮爺很好,確實是很好、很好的……至於那個求親之舉,我……我都說了,是玩笑話……」
  
  —陣熱淚威肋著要奔流出來,若是壓不下這一波,後邊絕對是潰決而出,她突然微微發顫,雙眸眨也不敢眨,只知深深、沉沉地呼吸吐吶。
  
  不哭。她沒有哭。她沒有。沒哭。
  
  男人此時起身朝她而來,她宛如帶到驚嚇的小免,驀然後退兩步,兩手還護衛般環抱自己,沖口便道:「別過來!你……你別過來……」
  
  宮靜川瞬間臉色一變,眼神亦變得晦暗難明。
  
  他應她所求佇足,沉聲道:「你不是將玉硬寒給,我你——」
  
  「我做的那些事,讓宮爺感到困擾了。」
  
  她氣息緩了緩,原是撇開臉容,此時再次面對他,眼眶紅通通,卻微微一笑。
  
  「我想說的是,我既已隨宮爺回北方,進『松遼宮家』做事,就沒再想過婚配之事,只盼這一生在松遼安度,宮爺無須為曉清的婚事多費思量……倘是……倘是宮爺以為我有什麼覬覦之意……請宮爺放一百二十個心,人貴自知,我是什麼身分,我心裡清楚,這份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我……我只想為奴為婢報答你,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想的,真的……我什麼都沒想,是真的……」
  
  說「是真的」三字時,她眸光一垂,覺得這三字彷彿是在說服自己,明明傾心傾意,卻要說服自己什麼都沒想,頓時間,心裡狂鬧。
  
  「夜深了,宮爺也該就寢。」
  
  丟下話,她沒敢再看他一眼。
  
  像把內心苦澀盡數吐出,餘下的已不幹她的事一般,她轉身就走。
  
  水青裙襬拂過門坎,薄薄纖影走在朦朧燈籠火下的迴廊,很快地走出主子院落。
  
  至於那個遭「遺棄」的主子,雖不是絕頂的辯才無礙,但尋常時候明明是說話有條不紊兼之思緒清晰、見事銳利的主兒,偏偏在某個姑娘面前,他常要被攪得頭昏腦脹兼之頭重腳輕。
  
  約莫過了半炷香時間,宮靜川才陡然想出教他傻怔在原地的癥結所在。
  
  我只想為奴為婢報答你……
  
  ……為奴為婢?
  
  為、奴、為、婢?!
  
  難不成她當初答應得那樣乾脆、神情那樣溫馴,絲毫不抗拒就跟他回北方,然後乖乖接下鹽場帳管之職,且天天這樣努力、盡力、奮力地做事,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他於她有恩,為了報恩,所以她委屈自己?
  
  這個混——不!不能罵她!不是她的錯,她、她她很好,錯的都是他,沒事幹麼跟她提嫁人之事!
  
  宮家的奴脾不夠多嗎?還需要她來湊一腳嗎?她、她……
  
  你說自己性情偏沉、無趣,我恰是喜愛這般性情的人……
  
  我很喜歡這樣的人,很喜歡……
  
  喜歡這樣的你……
  
  驀地,他那「後知後學」的臉紅之症再次發作,且一發不可收拾,比之前幾次都要嚴重,紅潮不僅染布他面龐,更湧往四肢百骸,教他裡裡外外、上上下下全紅了個遍,心跳飛快。
  
  她說的話,他記得那樣清楚,每每一想,胸中就發熱。
  
  他從不覺自己當初退回那半片雙心玉珮有何不對。
  
  然而此時此際,心頭沉窒,喉中緊澀,他竟有院惜與慌亂之感,就覺得,自己是否真做錯了什麼……
  
  鹽場的春酬在昨兒個已盡數撥出,手邊的事終於緩了些,夏曉清在宮家撥給她住下的院子裡簡單用過早飯,接過果兒遞來的清茶,忽而有些怔忡。
  
  「小姐,怎麼了?」果兒瞄了眼那杯茶,看不出個所以然。
  
  夏曉清回過神,抬頭笑了笑。
  
  「果兒,都跟你說多少次,別再喊我『小姐』,都大半年了還改不掉。這兒的小姐只有明玉和澄心,我和你一樣,都是受雇子宮家的人。再有……你也別只顧著服侍我,往後倒茶、端水這些事,我自個兒來就好。」
  
  「小姐,我不服侍您,還能服侍誰去?如意、如福、如春、如喜都在明玉大小姐和澄心小小姐院子裡,用不上我啊!而且當初宮大爺帶咱們回北方,本就要我一直這樣服侍小姐的。再說了,小姐這個院子才我一個服侍丫鬟,頂多出門時還配個大智當馬伕,您瞧瞧府裡畬大管事,他那頭就有四個跟班,大爺撥給他專用的馬車可比小姐用的那一輛寬敞多了呢!」
  
  夏曉清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堵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初被帶進宮家,只覺有個小地方棲身便可,府裡大管事依著主子指示,額外安排了兩位婢子照顧她的起居,皆被她婉拒了。
  
  她自覺寄人籬下,受人所用,許多事簡簡單單即可,但現下上想,又覺打一開始時就不曾簡單過——
  
  她有自己的院落,較以往在夏家時大上許多,且極是雅緻,擺設用物皆講究。
  
  她有自個兒的使喚丫頭,還有專屬的馬車與車伕。
  
  還有還有……她竟是一日三頓飯皆與主人家同桌!
  
  她根本過得像個富家千命!
  
  越想這些事,腦子裡越亂,然後想起那晚對宮靜川說的那些話……欸,什麼為奴為婢報答他……到底是她在報答,抑或受他照顧?
  
  她的思緒讓一陣「啪啪啪啪——」驟響的跑步聲阻擾。
  
  雅廳裡的主僕二人同時循聲看去時,那兩道明媚可喜的「大小旋風」已衝進前頭小園,跑過青石板道,躍上石階上簷廊,最後衝進雅廳裡。
  
  「清姊!為什麼今早不來飯廳用早飯?你這兩天怪怪的。是不是臭大哥使了什麼臭招。太臭了。你支持不住,所以就不來跟咱們一塊兒吃了?」
  
  明玉一來就張聲嚷問,拉著夏曉清衣袖。
  
  「你不來,大哥臉更臭,我和澄心好可憐,看著他的臭臉下飯,吃得好痛苦。清姊……你是不是討厭大哥了?」可憐兮兮地癟嘴。
  
  夏曉清被問得雙頰微熱。
  
  大的癟嘴已經夠讓人心疼,連小的也癟起紅嫩嫩的小嘴,輕輕搖著她的袖,香軟小身子挨蹭過來,那依戀神態實在教人招架不住。
  
  她先是反握澄心小手,對小小人兒笑了笑,然後才轉過來瞧著明玉。後者近來仍跟那個不愛說話的青年鬧著,鬧得圓潤臉蛋都見消瘦了,下巴這樣尖細……她心底不禁一歎,眸光透著憐惜。
  
  「我沒有討厭宮爺。」事實上是很喜愛、很喜愛啊……
  
  「那咱們往後還是天天一塊兒吃飯嘛!你來,我和澄心就吃很多給你看,不管蒲大廚子端出什麼,咱和澄心都吃,不挑菜了!你要不來的話,那、那麼……果兒——」突然看向退到一旁的婢子。
  
  「是!」果兒連忙應聲。
  
  「以後多準備兩副筷子和碗,我和澄心都來這兒吃飯!」
  
  「呃……是。」果兒低下頭,費勁忍笑。
  
  夏曉清有些頭疼地看著宮家大小姐,最後只得苦笑。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7:59 PM

第四章

  明玉見她笑歎,知道她肯定心軟了,而心一軟,最終是要妥協的。她甜甜一笑,遂換了個話題,道:「清姊,你沒討厭大哥,那就跟咱們一塊兒出去玩吧!」說罷,手已使勁拉扯她,而且是小姊妹倆連手出擊。
  
  「什麼?等等……你們這是幹什麼?我等會兒還得過去鹽場啊,大智都去備車了,你們——欸……」
  
  曉清甩不開大的那雙練過拳腳功夫的手,也不敢太用力甩小的那一雙稚荑,於是真被拉出雅廳了。
  
  被拉出自個兒的院落後,礙於宮府裡僕婢眾多,尤其又是早上,忙著灑掃庭院的人到到可見,夏曉清不好再跟小姊妹倆拉拉扯扯,結果一路被帶出大門。
  
  經過前廳時遇到大智,他搔著頭,吶吶對她道——
  
  「小姐……畬管事說……說不用幫小姐備馬車了……那個……大爺他、他有馬車,還說小姐今兒個不去鹽場了……」
  
  她還不及交代大智什麼,人已被拉出大門。
  
  一輛套著兩匹駿馬的大馬車備在宮府大門前。
  
  一撩簾,她驀地怔住,車內除了宮靜川外,還有一位俊美無仁儔的年輕公子。
  
  「夏姑娘,你不認得我了嗎?咱們兩天前不才見過面、說過話?」—頓。「嗚……你真不認我了?這也太沒良心啊……」
  
  見一旁的宮大爺直接翻白眼,夏曉清僵住的唇角忽而一軟,沉靜道:「秋大爺,我認出您了。」
  
  秋涵空揪成小籠包的哀怨五官陡地一弛,衝著她呵呵笑。「那……夏姑娘覺得我男裝好看,還是女裝好看?」
  
  「都好看。」她老實回答,沒發覺宮家大爺雙目陡瞇,臉色一沉。
  
  「上車。」宮靜川淡淡道,聽起來跟命令沒兩樣,但一見被兩個妹子「強搶」出來的姑娘因他這麼一說,隨即低臉斂眉上了車,他又想罵自己混賬。
  
  這兩天,她明顯躲他,但每晚仍會過來幫他推拿膝腿。
  
  他試著想跟她談,卻見她神情疏離,連眸光都不願與他銜接,那實在是……實在讓他心慌得很,很怕說什麼錯什麼,結果就持續這樣僵著。
  
  值得慶幸的是,他至少握有明玉和澄心這兩張天王牌,可攻她心軟無藥醫的死穴,讓她無法疏離到底。
  
  今日出遊,馬車一輛,馬伕與小廝各一名,無惑與其他兩位護衛則騎馬相隨。
  
  車內壁壘分明,大小姑娘坐一邊,大爺們佔據另一側,兩兩相對。
  
  夏曉清又成主心骨,明玉和澄心一左一右挨著她。
  
  車內除備有清茶與果物外,角落紅木匣裡亦擺放好幾色糕點。
  
  馬車走了約一刻鐘後,明玉取來一塊藕香芙蓉糕,剝著吃了一口,又剝給澄心一口,還剝了一小塊要餵她。
  
  盡管不餓也不饞,夏曉清仍溫馴張口,含進明玉抵近的香糕。
  
  突然——
  
  「你幹什麼?」宮靜川瞇目瞥向試圖把頭擱在他頸窩的秋涵空。
  
  這一出聲,對座的三雙眸子同時掃向某位俊美公子。
  
  「我就想學她們坐成一團啊!」挨了瞪,秋涵空一臉委屈。「你不喜歡就算了,我跟夏姑娘她們坐一團。」真要起身換地方,某位大爺豈容他去跟大小姑娘們挨著坐?立即將他按回原位。
  
  「你就給我這樣坐!」宮靜川發狠道。
  
  「嗚……」
  
  明玉見狀格格笑。「秋哥哥,你要不要也拿塊香糕喂喂我大哥?」
  
  「咦?這主意不錯。」秋涵空美目眨了眨。
  
  「來,我幫你挑一塊,唔……大哥愛吃雪條糕,你剝這個餵他,他肯定吃。」
  
  「真的嗎?來來,給我。」
  
  見那一小塊捻到嘴邊的糕點,宮靜川整個無言。
  
  他絕情揮袖,擋掉俊美男的餵食,目光隨即射向正對他皺臭、嘟嘴、扮鬼臉的明玉,跟著就極自然地瞟向她身邊那個唇角噙笑的大姑娘。
  
  兩人眼神一接,他直勾勾看著,大姑娘卻很快地調開眸線,像是竹簾半卷的窗外突然出現什麼有卻玩意兒,誘她去看。
  
  他抿起薄唇,眉色不豫。
  
  這一路上,幸得明玉愛笑愛鬧,而秋涵空也樂於跟著起舞,才不至於悶壞人。
  
  馬車約莫走了半個時辰。
  
  到達目的地之後,夏曉清見到等在那兒迎接的當地村民,再聽眾人的談話,才知這一趟出遊其實是受當地幾個村的村長們所請,因「松遼宮家」在這裡置了義田、義屋,更新設了義塾,對幾個溪村的資助甚大。
  
  今日作為義塾之用的大屋房落成,宮靜川雖受遨而來,曉清心想,他之所以親走這一趟,應是有巡視的意味,想確定一切是否皆按他的指示辦妥。
  
  然而這裡的溪村景緻真的好美。
  
  幕春三月,風裡帶甜香,潺潺溪水流音清美,溪底淺淺,清澈可見。
  
  村屋雖樸拙無華,但一間接連一間而建,有時又錯落分置,甚是寧謐。
  
  她含笑望著和村童們玩在一起的明玉和澄心。
  
  溪中有許多大石小石,一群孩子在溪石間伶俐地跳來跳去,有些則赤著腳、卷高褲管,躍進溪裡尋找小魚小蟹的蹤跡。
  
  「夏姑娘。」
  
  秋涵空在此時來到她身側。
  
  她一怔,隨即對他淡淡一笑。
  
  她隱約感覺得出,他今日之所以跟來,實有其他目的,並非單純為了遊玩,卻未料想他開門見山便道——
  
  「今兒個一早我不請自來,是想跟姑娘道個歉。那晚在宮家的藏書閣,我避禍……呃,不,呵呵,是走得太匆促,沒能跟你說上幾句,內心很過意不去。」
  
  提起那晚,夏曉清臉蛋開始發熱。
  
  她沉靜調息,螓首微垂,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夏姑娘初見他時,他是否也擺出那副淡漠冷峻的模樣?」問這話時,秋涵空美顎略揚,目光投向某處。
  
  她跟著看去,看到他口中所指的「他——」
  
  那是幾個溪村的村長們,以及幾位村裡耆老,他們陪著「松遼宮家」的主爺四處巡看,多數人都戰戰兢兢,因宮大爺說話、問話皆面無表情,而傾聽時,兩眼直直瞅著說話者,常讓人將話越說越小聲。
  
  夏曉清回想與他剛相識時的情景,眸一柔,唇又淺彎。
  
  這一邊,秋涵空又道:「他在外人面前就那德性,然只要與他交往,入了他的眼,欸,他其實也是顆好咬又好捏的軟柿子啊!」
  
  ……軟柿子?!
  
  夏曉清怔了怔,側顏與男人美目對上,兩道鋒利光書閃過他眼底,似笑,卻具深意,耐人尋味。
  
  思索他的話,她心中陡然一凜——似乎,真是「軟柿子」!
  
  宮大爺在外人面前確實是一貫冷峻。
  
  但,兩個妹子有時作弄他,他作怒歸作怒,其實也非真惱。
  
  至於眼前這位忽男忽女相的秋大爺,此人作弄人的手段與明玉一比亦不遑多讓,宮靜川卻也任由著他。
  
  然後……好吧,再說回自己。欸,有哪家的僕婢能擺臉給主子看?
  
  這兩天,她刻竟避開宮大爺,是做得太明顯了些,把他惹得不痛快了,但他也是由著她,未加一句重話。
  
  「夏姑娘,他可曾告訴過你,他那條腿是如何傷的?」語氣淡淡。
  
  她倏地轉向秋涵空,小臉鄭重搖了搖頭。
  
  「你為何不問他?」
  
  她躊躇了會兒才道:「我想……那是他的私事。」就如同方瓏玥的事,總得等他願意說出。想想,她其實很膽小,很怕再在他眼中瞧見困擾神色。
  
  秋涵空眉一挑,揚唇笑。「跟他不熟時,確實不好問,但既然都這麼熟了,有事欲知,問問也不會少塊肉。」
  
  她秀頰暈紅,卻聽身旁男子用一種沉靜得教人心驚的語氣,徐慢道——
  
  「他的腿,是因我而傷的。」

  是夜,宮家大宅的主院內。
  
  安丹今晚替主子爺的傷腿熱敷後,並未退下休息,而是跟在夏曉清身邊學那一套推拿按揉的手法。
  
  不知是否因安丹在場,宮靜川覺得這兩天神情略沉鬱的姑娘,眉心似乎明柔了些。又或者……是因今日出遊,有可心的人陪伴,因此開懷了?
  
  推拿過後,趁安丹出去換臉盆水,宮靜川忍不住對那個收拾好巾布之後便準備退出去的姑娘問道:「涵寧都跟你說了什麼?在溪村時,她與他似頗有話聊。」
  
  他語調有些怪,澀澀的,像從喉中、齒間磨出似的。
  
  有事欲知,問問也不會少塊肉……
  
  夏曉清腦中閃過秋涵空說這話時戲謔的表情,嘴角微揚,眸光亦揚。
  
  「……秋爺跟我在談你的腿傷。」
  
  宮靜川表情明顯一怔。「噢……」
  
  「秋爺說,他與你是在一次的南北商會相識,之後交往漸深。他還說,你是頭一個見他忽男忽女相、見識了他掛滿華服的香閨之後,還能視作尋常的人。」
  
  「唔……」他麥色臉膚似泛紅潮。
  
  曉清低幽又道:「秋大爺還說,兩年前他遭自家人所欺,秋家二叔與道上的人勾結,將他綁走,並向秋家要求大筆贖金,宮爺那時人在江南,原要上秋家拜訪,得知此事後,隨即調派人手暗中追查,這也才及時揪出秋家二叔此條線索……之後,眾人順籐摸瓜,秋、宮兩邊人馬合官府之力,與道上那群悍徒交鋒,領頭的那人逃入山中,你是頭一個策馬去追的人……」
  
  「結果就是踩中人家早先佈置好的陷阱,馬失前蹄,我也因此摔斷一條腿。」宮靜川不以為意般淡淡道出。「……那時發生的事,涵空他想都不願想,沒料到他會主動跟你提。」
  
  夏曉清忽而打了個寒顫。
  
  不知因何,直覺那時在秋涵空身上,當真發生了很糟、很糟、很糟的事……她深吸口氣,搖搖頭。「就這些了,沒再談什麼。」
  
  其實秋涵空還對她談了些別的,只是她說不出口。
  
  「夏姑娘,我要說的是,反正這顆『軟柿子』為了他認定的親朋與好友,那是兩肋插刀沒話說,你都已是他眼中的一粒沙……啊,不不,是眼中的一粒香餑餑,那就傲一點、嬌一些也無妨。」
  
  「……是說啊,姑娘家撒撒嬌挺好,他說他拿你當親妹子看,你就拿他當哥哥對待,這個哥哥長、哥哥短地喊久了,自然哥哥也就不哥哥了。」
  
  她滿面通紅。
  
  這一方,宮靜川直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怎麼才提及秋涵空,眼前姑娘就臉紅給他看?
  
  他白天在溪村逮到一個空閒片刻,揪住秋涵空逼問,那傢伙竟然回他道——
  
  「你說要夏姑娘自個兒看上,心裡喜愛的,那才可以,我賴著她,跟她談談天、說說地,就想她看得上我、喜愛我呀!這你也管?欸,算了算了,你當她是妹子,你是她兄長,而長兄如父,那你就是她爹了,當爹的確實是該管東管西管南北,你這麼做也沒錯啦……」
  
  ……誰是她爹?!
  
  他也不是她的兄長!他是她的、她的……欸,總之一團亂!
  
  真有許多事,皆需潛心靜思才行。
  
  此時,見安丹將水端進,夏曉清乘機告辭。她走出主人家寢房,跨出前廳,人尚在主院迴廊上,聽見身後急傳聲響,她佇足回眸。
  
  宮靜川手拄烏木杖大步追出。
  
  見他步伐略滯,她心一擰,忙朝他走回。「宮爺白日在溪村那裡走太多路,也站立太久,才熱敷推拿過,又想折騰自個兒嗎?」
  
  她伸手欲扶住他,小手突然被一把握住。
  
  「我帶你回『松遼宮家』,不是要你為奴做婢服侍我。」
  
  他目光極深,神情再嚴峻不過,夏曉清被看得心頭惴惴。
  
  「我要你來,是想讓你有個發揮長才之處。你想先在鹽場大倉的賬房待著,那就待著,你可以慢慢瞧、慢慢深進,往後若有其他想法,你大可說與我知,你想做什麼,我皆願助你。你聽清楚了嗎?」
  
  他的指力與掌心烘暖她的柔荑,那熱氣透進血脈,竄上她的臉。
  
  「聽……聽清楚了。」她輕啞答話,想抽回手,他寬袖卻是一垂,五指依舊扣著她的手,只是一切掩在他袖底,那感覺讓她……讓她整個心發緊,好像偷偷摸摸做了一件很害羞的事,尤其她又瞧見安丹躲在門後偷覷的身影,那讓她更是口乾舌燥,說不出太完整的話。
  
  在迴廊幽微的燈籠火下,宮靜川凝視那張溫馴深靜的臉容,心頭被什麼螫過般,微疼,微癢,微微刺麻,然後喉頭竟有些發堵。
  
  他悄悄咬緊牙關,將奇異莫名的感情圈圍住,面龐線條終於緩了緩。
  
  「再過兩日,我將啟程走一趟南方,有些事該有個了結,待辦完那邊的事,我很快便回。」
  
  她神情怔忡,心下有些明白,他此趟前去是為了夏家之事。
  
  「宮爺要跟秋大爺一道走嗎?」
  
  「是。」
  
  「那宮爺也會上『靜慈庵』探訪瓏玥姑娘嗎?」
  
  他點點頭。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1 PM

第五章

  夏曉清亦點點頭,眉眸溫柔。「請宮爺幫我問候她。」
  
  「好。」他袖中五指略用力,拇指如摩挲烏木杖首那般撫過她手背,引聚她所有心神。
  
  然後,他嘴角似有模糊笑意,嗓聲徐慢道:「我離家這段時候,明玉與澄心得托你多照看,她們與你甚是投緣,將她們倆托給你,我也才安心。」
  
  她臉蛋紅得不太尋常,費勁吞咽津唾,終於擠出聲音。
  
  「我會照顧好她們的,你……你也要小心,要早些回來要、要平安……」
  
  「好。」宮靜川含笑答應。
  
  兩人就這樣靜杵了片刻,結果是安丹在前廳裡不知弄倒什麼,匡啷一聲——欸欸,還不把兩人給震回魂?
  
  夏曉清咬咬唇,隨即扭腕輕掙,這次終於順利抽回被握得熱燙熱燙的手。
  
  「宮爺,請安歇。」她低眉不敢再看,福了福身之後,踅足就走。
  
  宮靜川靜望她離去的單薄身影,袖底五指張開又握緊、張開又握緊,竟有一股不踏實之感……他像把該說的都說了,她也聽清楚了,但,他究竟要些什麼?
  
  初夏。
  
  江南桑葉行市開在船運發達的江邊近處,以利貨船進出。
  
  桑葉生意與絲綢關係密切,競爭亦相當激烈。
  
  夏季開市,分有頭市、中市、末市,每一市開三日,每日市價三變。
  
  這一日已是桑葉行市的末市,買桑葉的客船依舊雲集,卻有一艘烏沉木舫舟不遠不近地參雜在裡頭,舫舟上的人也不跟著競價,只安靜瞧著臨江行市的變化。
  
  此時桑葉價飆漲,許多人皆望價賤,將手中大筆銀錢全投作「小眠」,買它下跌,但桑葉價偏偏一直往上飆高,不斷、不斷地漲,以往一整船桑葉至多僅賣到三貫錢,現下卻可賣到十兩白銀。
  
  唯一逆勢看好的商家只有慶陽的夏家商。
  
  「采居兄,你眼光獨到啊!眾人作『小眠』,就咱們敢作『大眠』,要它漲過再漲,不斷翻倍,整個桑葉行市全憑你這口仙氣過活似的,了不起!」夏家主爺將相識約莫半年的「軍師摯交」贊了一個海通天,大手猛拍對方肩背,拍得他身上一襲白袍啪啪作響。
  
  「震儒兄過譽了,小弟熟悉的就這行當,要霸絲綢盤,先霸桑葉與生絲,說到底,那是震儒兄瞧得起小弟,敢將所有家產押到這上頭。」白袍漢子五官清耀,眉目略帶滄桑。
  
  「那依采居兄之見,咱們明兒個是買小?還是買大?如今咱們手邊現銀已翻過七、八番,是要止手觀望好呢?還是繼續玩下去?」
  
  「當然還得再玩。震儒兄想霸盤市,手邊那些銀子雖多,倒還是不足的。至於買大買小……嗯……待我想想……」平緩說道,他有意無意朝江上那艘烏沉木舫舟的所在方位瞥了眼。
  
  舫舟上的一位爺緩慢又緩慢地打開一面折扇,輕徐搧扇。
  
  得到暗示,這位身著白袍的漢子於是道:「贏面大,就繼續買『大眠』吧。咱們就來個一枝獨秀,贏過這一番,足夠富上十輩子。」
  
  「人無橫財不富!好!我聽你的」夏家王爺目露精光。
  
  請君入甕。
  
  該入局的都已在局之中。
  
  今日獲利數倍,明朝傾家蕩產,市儈射利,興與敗,皆是瞬息之事。
  
  烏沉木舫舟上,宮靜川有一下、沒一下搖著折扇,安丹照例守在船首,而留守慶陽的邢叔一樣為主爺掌櫓,主僕們低調隱於無數的蓬船與貨船間,唯一張揚的只有舫舟上的貴客大爺……呃,或者也可稱美人兒。
  
  秋涵空又穿上華麗女裝,長裙迤邐,水絲袖薄之又薄,隱約能見臂膚,腰身再系一條青玉扣細帶,長髮如瀑發,上無任何飾物,但左右兩邊的耳墜子似命穗,閃亮閃亮的。
  
  「聰明不?奴家穿這一身,再往爺身上靠一靠、貼一貼,覷見的人都要以為是哪家有錢的風流公子押妓出遊呢!」
  
  宮靜川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用手肘抵開那具真要貼靠過來的身軀。
  
  「嘿嘿嘿……」秋涵空沒再跟他胡鬧,修長嬌身懶懶賴進圈椅內,慢條斯理道:「咱們家采居做事,你盡可安心,欸,他可較你好玩許多。唔……如此又這般想想,我好像有很長一陣子沒找他玩了。」
  
  宮靜川淡淡橫了他一眼。
  
  「我欠采居先生一個人情,待事成,我會好好答謝他。」
  
  秋涵空可有可無地輕哼了聲,好半晌才道:「那姓夏的假冒江南秋家字號一事,你是不想多利用?如今證據在手,只需煽些風、點上幾把火,再來一招移花接木,最後是栽贓嫁禍,準能讓他連抄九族。」
  
  宮靜川眉峰微乎其微一蹙。
  
  「唔……還好還好,曉清已出夏家,在你底下生活,抄九族不會她。」秋涵空頓了頓。「你想怎麼做?」
  
  ……只希望宮爺無論作何決定,都別牽連無辜,這樣……就好。
  
  淡蹙的眉間一弛,宮靜川收起折扇。
  
  「該弄誰就弄誰,其他人,全散了。」
  
  「欸,果然柔情似水,心裡有人,當真就不同了。」
  
  宮大爺臉膚微紅,嗓聲仍淡漠定靜。「要你管。」
  
  他沒意會到,這一次,他未急著撇清兼否認。
  
  ***  

  慶陽桑林坡下的水岸,今日又有送民生物資的舫舟停泊。
  
  「靜慈庵」的尼眾領著幾個庵裡收留的大孩子們等在那兒,一個個正接過舫舟上搬下的貨物,準備打回庵裡,瞧瞧搬下之物,有米有茶、有油有鹽,還有好幾迭大小孩子們的新衣,以及文房四寶和書冊。
  
  舫舟主人下了船,陪一名容色美麗的女尼緩緩走在桑林坡土道上。
  
  兩人邊走邊聊,已聊了好些話。
  
  女尼忽而笑道:「你膝腿似好些了。」
  
  「嗯,現下緩步行走可走上大半個時辰而不覺疼痛。」宮靜川踢踢腿,嘴角一揚。「曉清常幫我推揉,她自有一套手法,也教過安丹該怎麼弄,只是安丹初學,現下還沒怎麼抓到竅門……你別瞧曉清瘦瘦弱弱,推拿時,她手勁拿捏得極準,該重就重,要輕便輕,很舒服。」
  
  「那很好。」方瓏玥——如今慧號「靈安」。她含笑點頭。「往後要有機緣,也該跟曉清施主學那套手法,可用在庵裡幾位上了年紀、行走不便的師父身上。」
  
  「曉清知我要來,要我幫她問候你。」
  
  「等你回北方,也幫我問候她一聲。」
  
  宮靜川與她走上桑陌,立在那兒,幾個腳程快、力氣足的大孩子扛著東西從後頭追上,嬉戲笑鬧著,靈安望著他們跑遠的背影搖頭微笑。
  
  「明玉和澄心呢?也都好吧?」她平聲靜氣問。
  
  宮靜川有些走神,直到靈安又喚他。
  
  「……嗯,都好。」這桑陌上,相同所在,有個姑娘曾大膽對他示情,將雙心玉相贈……他沒有接受。「她們都好,只是很愛貼著曉清,拿她當主心骨,有時曉清又太順著她們,弄得壞人都是我在當……」
  
  不知因何,此時立在這片桑陌,那姑娘被退回玉珮時的臉容竟似清晰在前。
  
  她哭了,卻說自己沒哭,眼淚揭了又掉,迷濛她的眸。
  
  她哭著衝著他笑。
  
  除了對瓏玥,我從未想過婚配之事……
  
  他記得當日說過這樣的話,意思是對於婚配,以往只對瓏玥動過念想,然而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動念。
  
  她會不會誤以為他是在等瓏玥還俗?
  
  以為他對瓏玥舊情難了,所以……所以……其實他是舊情難了沒錯,但該有的情意早都化作親情與道義!
  
  只是,此時此刻的他,為何會如此怕她誤解?
  
  面前的女子神情柔軟,望著他的那雙眼眸閃爍了然清輝。
  
  「你有否覺察到,你一直提到曉清姑娘?」
  
  宮靜川微地一怔。
  
  靈安柔聲道:「提到她,你五官神態活了些,也愛笑了些,話也多了些。」
  
  他一直看靈安,雙目眨也未眨,一直看這張舒眉淺笑的雪容。
  
  沒有憤恨哀苦,更無茫然,所有過往皆沉澱成淡淡淺淺的寧祥。
  
  不管是方瓏玥或是靈安,她們皆已走出往昔,找到與整個世間和平共處之道。他一直對她深懷歉疚,想盡各種方法試圖補償,卻不知她內心早有安身立命之所,只有他還留在過去,被牢牢箍住。
  
  他把自己的心箍住。
  
  不是無動於衷,而是早已波濤洶湧,他卻似眼盲、心盲,從不回應。
  
  「我在這裡一切皆好,你該牽掛的人不是我。」靈安又笑。「回去找她吧。」
  
  那一日離開桑陌坡,宮靜川一直有種嗅了迷魂煙的混亂感。
  
  彷彿解除某道封印,層層迭迭的情事全都動盪起來,見不到想見之人,滿腔情懷無到宣洩,一顆心狂跳不休,他頭一回嘗到坐立難安是如何的滋味。
  
  他又花三天了結慶陽這裡的事,然後全力往北方趕回,弄得安丹以為「松遼宮家」要出大事了,一再追問主子爺,豈知爺不答話,只會面泛潮紅給他看。
  
  他在夜半時分抵達宮家大宅。
  
  安丹本要幫他備熱水洗浴,被他趕去歇息,畢竟這些天,他的小廝也被折騰得頗苦,至於兩名護衛皆是硬底子好手,除了滿面、滿身風塵,倒瞧不出疲累。
  
  人在江南慶陽時,心心唸唸想見那姑娘,只是如今趕回了,卻仍得按捺心緒,因她的院落夜深人悄靜,環繞天井的迴廊上僅留著兩隻燈籠火。
  
  他抬頭仰望高掛在天井小園上的月娘,月彎彎,似在嘲弄他。
  
  一拂袖,他強自轉身離開。
  
  走在長長迴廊上時,遇見府裡上了年紀的畬大管事,老管事得知他回府,從被窩是爬起來,想把這二十多日府裡較要緊之事務做個稟報,又被他趕回去睡覺。
  
  他來到小姊妹倆的院落。
  
  這一次,沒有遲疑,他輕手推開門扉,輕腳跨進。
  
  靠外邊的碧紗櫥裡沒有留夜的婢子,他眉峰微攏,繼續往內房走,一直走到最裡邊那張雕花墜紗簾的架子床邊。
  
  舉袖撩開輕紗簾幕,定睛去瞧,光線幽微的紗簾內竟睡著一大兩小,他不禁失笑,因那個大姑娘又被兩隻小的左右夾擊,一個把小腳跨在她腰間,另一個的小臉則偎在她頸側。
  
  莫怪不見留夜的婢子。
  
  碧紗櫥裡雖足可躺下兩人,但到底比不上房裡軟榻,肯定是她被小姊妹倆纏住,留下陪睡,也讓留夜的婢子回房睡。
  
  他腳下生根似的,再待下來怕要吵醒她們,但,就是很難退離一步。
  
  想見之人,終於在眼前。
  
  她睡著,這樣……其實頗好,因他此時才發覺,倘是今晚她醒著,見著她,他腦中尚未厘出思緒,一顆心卻不住發熱發軟,竟也不知要跟她說什麼。
  
  突然,幽微中有一雙清亮星眸一閃一閃眨動。
  
  他眉微挑,與偎在夏曉清頸側的小澄心四目相接。
  
  他打著手勢要她閉起眼、繼續睡,澄心靜靜盯著他好一會兒,跟著竟慢慢撐坐起來,動作輕得不可思議,絲毫未驚動誰。
  
  宮靜川以為她半夜起來解手,一把撈起她,將她抱出紗簾外。
  
  豈知,他尚未抱她出內房,她兩隻細臂圈住他的頸,在他耳邊用氣音吐話——
  
  「你喜歡清姊嗎?」
  
  他兩眉挑得更高,倏地將懷裡的小人兒推離一小段距離,一瞬也不瞬地直瞧。
  
  驚愕一閃即過,他薄唇咧得寬寬的,想到她問的事,他點了點頭。
  
  小臉又挨過來,悄悄問:「清姊會一直在嗎?」
  
  他想起難產而逝的程姨娘,心裡一歎,將懷裡這具柔軟小身子抱緊了些。
  
  湊在白嫩小耳朵邊,他學她用氣音悄悄道:「我會讓她一直在。」
  
  「好。」小小姑娘蹭蹭他的面頰,小身子開始不安分亂扭。
  
  她又不說話了,指指紗簾內。
  
  宮靜川只得再把未穿鞋的她抱回榻上。
  
  他才要放手,小澄心又欖下他的頸,挨著耳邊好輕、好小聲地說——
  
  「清姊有塊圓圓白白的玉珮,她說過,要喜愛的人才能給,可它不見了。清姊說,送人了。」
  
  ……什、什麼?什麼送人?
  
  ……玉珮……圓圓白白的玉珮……送人……
  
  什麼?!
  
  宮靜川整個怔住,隨即雙目厲瞠,臉色大變。
  
  然後,小澄心似乎認為已對兄長盡到完全告知的道義,她輕悄躺回原位,再然後,她就在兄長髮直的目光下,堂而皇之幹起「壞事」了。
  
  她偎著夏曉清,一腳像在睡夢中胡亂踢被子那樣、「不小心」踢到夏曉清臀側,腳勁不重,但絕對能驚醒身旁姑娘起身來察看她有無蓋妥被子。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2 PM

第六章

  宮靜川尚不及把麼妹抓回來問詳細,已怔怔然看她犯下「暴行」,跟著,挨了一小腳的大姑娘自然而然張眸。
  
  乍見立在榻邊的一道黑影,夏曉清輕抽了口氣,驚得眸中朦朧盡褪,然下一瞬卻已辨清那黑影輪廓。
  
  「……宮爺?」
  
  宮靜川沒有應聲,僅死死盯著她,黑黝黝的瞳仁兒詭異閃湛。
  
  夏曉清意識到自己所在之處,亦噤聲不語,她確認擠在身邊的兩個丫頭都蓋上薄被,睡得香香之後,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裸足踏進軟墊繡鞋裡,下了榻,還不忘輕扯男人寬袖袖角。
  
  宮靜川在被帶開前,瞥見裝睡的麼妹那雙水眸又偷偷閃亮,若非此時太震驚於「圓圓白白的玉珮送人」—事,他應會笑出。
  
  扯著他袖角的那只皓腕,一直出了前廳才放開他。
  
  「明玉和澄心……我、我今夜跟她們一塊兒睡了……」得慶幸自己是和衣而眠,外衫並未脫去。甫醒來,她腦子還不是那麼好使,且將近一個月未見他,此時見他平安歸來,她既驚又喜,無法不衝著他笑。
  
  但……他怎麼了?
  
  他的眼神顯得特別深邃,很專注地盯著她。
  
  彎彎的那抹月牙隱於雲後,月光希微得可憐,只餘廊前幽淡燈籠火,那小火光投進他目底,似竄似伏,隱隱然,卻有些奇險蠻氣。
  
  宮靜川正拚命壓抑想扒開她襟口察看的衝動!
  
  圓圓白白的雙心玉是用來定情,那是她娘親給她的,於她而言何其珍貴。
  
  他曾將半邊掌握在手,然,那時的他心受桎梏,情生意動,卻不能知。
  
  她對他示情太早,他頓悟得又太晚,導致他無意間傷了她一次又一次,還說什麼要替她婚配、為她操辦嫁妝……莫怪她難過到掉淚!
  
  那雙心玉,她給了誰?
  
  她身邊何時出現這樣的對象,竟值得她將雙心玉送出?是她口中的六子哥,還是那位斯文的賬房先生?抑或尚有其他人?
  
  「……宮爺,怎麼了?」夏曉清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淺淺紅暈在頰面染開。
  
  這個混——不!不能罵她!她沒錯,所有的錯都是他幹下的,他才是混賬!
  
  一切的驚疑不定全化作對自己的不滿、不痛快。
  
  沉著兩道墨眉,薄唇硬是磨出聲音,沙嗄道:「我肚餓。」
  
  晚膳過後,宮宅大灶房裡的爐灶便熄了火,只留小灶房的爐火,供宵夜給宅第內輪班守夜的人手。
  
  夏曉清不知為何宮大爺要一路黏著她,把她黏進小灶房裡。
  
  他喊餓,跟在身邊服侍的小廝又被遣去歇息,她只得親自到灶房瞧瞧,看有什麼可以端來給他大爺止饑,結果他跟了來。
  
  此時進小灶房,宵夜時候甫過不久,兩班護衛也已交接,今晚負責煮食,但一想人家好不容易歇下了……
  
  「還有一些冷飯,我取些干貝絲煮碗粥給你吃好嗎?」下面、煮粥等等簡單的活兒,她還應付得了。她回眸朝像似悶悶不樂的大爺輕聲又道:「宮爺倘是不喜,我去請廚子師傅過來。」
  
  宮靜川搖搖頭,直接在擺放刀俎的桌邊坐下。
  
  他這是……要她煮的意思吧?夏曉清對他的陰陽怪氣有些摸不著底,也不知他不痛快什麼……啊!難不成是慶陽那邊出什麼事?
  
  她按捺心思,先取干貝絲泡軟,再將養在灶裡的火苗燃起,燒了些熱水。
  
  她用一隻陶鍋煮粥,將食材放進鍋中以文火煮著。
  
  宮靜川原還沉在「自己是混賬」的陰影裡尚未走出,但見眼前女子洗手作羹湯,見她低頭切蔥、切姜絲,順眉凝眸,額發輕蕩,白裡透微紅的側顏溫潤得教人挪不開眼,然後他原本也非真餓,喊餓僅是胡亂搪塞出來的理由,一嗅到粥香,肚子是竟打起響鼓了。
  
  「宮爺先擦把臉、淨淨手。」鮮粥起鍋之前,夏曉清將剩餘的熱水倒進木盆裡,再添些水降溫,她打濕自己隨身的一條素巾子,遞給了他。
  
  宮靜川安靜照辦。
  
  他接過巾子用力擦臉,又在盆子裡洗淨十指,再用她的素巾拭淨。
  
  上大碗撒上蔥花和細嫩姜絲的鮮粥擺在他桌前,她取來調羹送上,以為他會將素巾還來,哪裡知道,他收了調羹,也把巾子很順手地收進袖底。
  
  「宮爺,那個……」
  
  他沒再瞧她,埋頭喝粥,粥頗燙口,他又是吃又得吹涼,吃得很忙。
  
  ……欸,算了,不就一條姑娘家的手巾罷了。夏曉清臉發燙,決定不往心裡去。
  
  收拾好灶頭後,她從大茶壺裡倒了杯水,陪在他身邊。
  
  「還要。」他將空碗遞給她,手裡抓著調羹。
  
  她又舀了滿滿一大碗給他。
  
  見他繼續一口接一口,彷彿那碗用冷飯煮出的粥是什麼珍饈佳餚,夏曉清有片刻失神,腦中不禁浮現那日她向他辭掉「西席」—事,兩人也如這樣靜靜相伴,品著各自手中的那杯茶。
  
  他那時即將回北方松遼,而她滿腹情懷已訴,渴望著,得不到,淡淡悵惘纏繞於心,卻不感悲傷。在那當下,何曾想過還會有這樣的一個寧夏夜半,她為肚餓的他煮食,陪在他身畔。
  
  就這樣,也很好。
  
  「慶陽的事……都無事了嗎?」碗底已朝天,他放下調羹,她倒了杯清水讓他漱洗,隨口輕問。
  
  他低應一聲,表情有些古怪,似欲說什麼,又吞吐不出,最後卻歎了聲道:「夏家主爺欲霸桑葉與生絲行市,繼而挖絲綢盤,他將半數家業盡數投入,連翻好幾番,只是最後押的那一注,他傾盡家產與手中所有現錢,行市卻整個敗落,他手中屯貨巨量,無法脫手。」當然,行市之所以突然敗落,自是有幕後黑手操弄,而黑手裡誰……咳,她不用知道得太詳細。
  
  夏曉清勻了一下呼吸,垂睫瞅著桌上那盞燈火。「桑葉與生絲之價常變動,若屯貨巨量不能脫手,生絲或者還可多放些時日,但桑葉不行的,葉子不新鮮如何養蠶?不新鮮就賣不出去了……他們……」咬咬唇。「他們怎麼樣了?」
  
  「夏震儒因冒用江南秋家名號一事下了監牢,判刑十五年,夏家商已在慶陽除名,夏家一倒,夏崇寶在外吃喝玩樂欠下的大筆債務無法償還,各路債主逼得他如過街老鼠,之後聽聞,他已隨夏家主母李氏回江北永寧的娘家避風頭。」他嗓音平淡,銳利眼神卻密密注視她。
  
  她眉眸間略怔然,而後端寧心緒,徐徐逸出一口氣。
  
  「……也好,都散了,敗了,也好。」
  
  「你希望重振夏家商嗎?」
  
  她陡地迎視他。
  
  那男性目光如此深晦,又如許清明,矛盾卻具穿透力,透進她心魂裡。
  
  於是淡淡一抹笑綜在她唇邊,心這樣滿,這樣暖她,已無所求。
  
  「這樣就好了。」
  
  宮靜川背脊陡凜,衝動一起,他忽地覆住她擱在桌上的柔荑。
  
  她嚇了一跳。「宮爺?」
  
  他又出現那古怪表情,怪到清俊五官微微扭曲,好像有事梗在胸臆間,找不到法子一吐心中塊磊。
  
  「是不是不舒服?膝腿又犯疼了嗎?」她知道他很能忍痛啊……
  
  「曉清你、你是不是有——」等一下!不能亂問!有鑒於只要提到「傾心之人」、「喜愛之人」、「定情」、「成親」等等諸如此類的字句,都要鬧得她眼眶發紅,默默淌淚,若澄心給的提點無誤,這一次將極為凶險,所以不能出錯、不容出錯,得讓他好好再想想……
  
  這一方,夏曉清等著他將話問完,誰知他「半途而廢」。
  
  她迷惑著,掀唇欲語,一道身影卻在此時急匆匆跑進小灶房——
  
  「爺、夏姑娘!肚餓了要吃宵夜怎不喊咱過來?唉唉唉,還讓您們自個兒動手了,成什麼事了這是——呃?啊?!呃……這……」
  
  三廚師傅看清灶房大木桌上相迭的兩隻手,看清主子爺握住姑娘家的小香荑,再看清那姑娘因他的莽撞闖入而忙將小香荑抽走,臉蛋紅紅……呵呵,呵呵,看清一切後,他只會傻笑。
  
  「那、那爺慢慢吃姑娘……不,是姑娘慢慢被爺吃……啊,不不!您們慢慢吃、慢慢吃,咱回去睡下,不打擾、不打擾……」退退退。
  
  隔日,三廚師傅這「姑娘被爺慢慢『吃』」的事兒自然傳遍了整個宮家,誰都知道,只有主子爺和姑娘不知。
  
  關於「雙心玉落誰家」,宮靜川連幾日明查暗訪兼旁敲側擊,依舊沒個準兒。
  
  他再問小澄心——要小小姑娘開繡口還得天時、地利加人和,而她給的答覆就是搖頭搖頭再搖頭,再三搖頭之下,他終於明白她當真不知,只曉得她的清姊把玉送了人。
  
  但是,就是但是,如果事情當真如此,卻瞞著他不告訴他,秋涵空……你這傢伙也太不進道義!
  
  如今尚余兩人能問——果兒跟大智。
  
  他先挑果兒下手。
  
  畢竟,這丫鬟比起大智伶俐不知多少倍,見事甚快,有什麼風吹草動穿都盡收眼底、心裡,之前遲遲不問,是怕她心到底偏依她家小姐,會在曉清面前洩了他的底。
  
  但此時一想,當初救下曉清、大智,還有她,果兒曾千恩萬謝說要替他立長生牌,在她眼中,他是大恩人,常言道「施恩莫望報」,但他宮靜川從來與「清高」、「仁德」這些詞攀不上邊,有利可圖自然圖,他會對果兒丫頭曉以大義,要她知只圖報,當時在慶陽欠下的恩情,就要她現下來還。
  
  曉清一大早已到鹽場去,他故意拖得晚晚還不出門,據他所探,這時候果兒應在灑掃院落、洗滌衣物。
  
  他往曉清的院落走去,剛下迴廊,在進院落的月洞門前瞧見來回踱步的大智。
  
  後者不僅走來走去,口中還唸唸有詞,兩手一下子搔頭、一下子抓耳,一向憨直的表情難得出現焦躁神態。
  
  他走近,粗壯的大個子險些撞上他。
  
  自從進「松遼宮家」,大智就跟著府裡護衛們一起練武,事實證明,這小子的確是習武之材,只可惜起步甚晚,二十歲才跟著師傅學扎馬,但這麼一練,身長硬是往上飛竄,體格更加魁梧,但……性子仍一樣憨直。
  
  乍見主子爺現身,他張口、閉口三回才擠出聲音——
  
  「……爺,是、是您啊……我那個……我把小姐載去鹽場了,我……我載小姐去,又、又趕回來了,等會兒我……我還得接小姐回來……然後我跟武師傅說我等會兒再去練武,我、我有重要事情要做……」加強意念般用力點頭。「對,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
  
  當家主爺問都還沒問,二愣子已經和盤托出。
  
  「什麼事這般重要?」問這話時,宮靜川覷見且洞門內、果兒丫鬟正抱出甫洗淨的衣物,架起竹竿打算晾衣。一時間,他其實想拋下傻大個兒,抓緊時候進去問個明白,但大智的答話卻讓他頓住腳步。
  
  「爺,我……我要求親。」
  
  「噢?」這可引起他好奇了。
  
  「爺覺得我求得成嗎?」彷徨大臉充滿期望。
  
  「只要有心,一次不成再求第二次,總有所成。」
  
  「那……那、那好。」深深吸氣再重重呼出,鼓足勇氣,傻大個兒從懷裡掏出一物,懷著壯士斷腕的氣魄。
  
  「爺,我求親去!」
  
  「站住!」主子爺神情異變,不等大個兒回過神,揪著他急退。
  
  一退再退,遠遠退離月洞門。
  
  「你怎會有它?!」主子爺震驚,死死瞪著對方抓在粗掌中的圓圓白白的玉珮!
  
  「呃……小、小姐送我的……」繼續緊抓不放。
  
  「把它還給我!」主子爺很蠻橫。
  
  嘎?!「它、它又不是你的!」一驚,忘記用敬稱的「您」字。
  
  「給不給?」持續糾纏。
  
  「不給!」
  
  「啊!快看!那是誰?」主子爺使賤招,一袖平舉,食指指著大個兒後方,大個兒愣愣回頭,下一瞬,手裡的雙心玉就被奪了。
  
  「你還給我!那是小姐給的,小姐要我拿它跟果兒求親,這是定情玉珮!小姐說果兒要是收了,親就求成了,這是咱和果兒的定情、訂親的信物,你還來啊——」緊張大嚷。
  
  宮靜川讓大智追著跑,故意透他一路追回主院落,弄得左膝舊疾險些再犯。
  
  「看上什麼全都拿去,跟你換這塊雙心玉!」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7 11:04 PM 編輯

第七章

  進了主院落前廳,他將一匣子平常輪流佩帶於腰間的玉珮攤在大智面前,有剛玉、玄玉、青玉、黃玉、血玉,當然少不了羊脂白玉,每一塊皆價值連城,任君挑選。
  
  「爺有那……那麼多玉,幹麼搶我的?」大智脹紅臉,不依不燒。「那是小姐給的,你還來你還來啦!」
  
  「你不要玉,那我給你黃金白銀。等會兒我讓人開銀庫,你能搬多少就搬多少,有了那些命銀財寶,你跟果兒可以逍遙一輩子,不愁吃穿,如何?」硬扣著雙心玉不還,怕對方仗著人高馬大上前來搶,他雙目凜冽,硬把大個兒逼出幾步之外,教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大智拚命搖頭。「不要!我不要不要——小姐給的,就是小姐的,就只要小姐給的,那個就是小姐給的,你還來還來,把小姐的玉珮還來!」
  
  「不還!」宮靜川敗了,來軟的不行,只好硬是強佔。
  
  被惹惱的大智哪管三七二十一,管他什麼主爺不主爺,不滿嚷嚷——
  
  「你這人怎麼這樣?小姐給的玉,我要求親用的,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也是求親用的!」他沖口而出。
  
  「什麼?」大智一臉驚嚇。「你不可以跟果兒求親!」
  
  「誰說我要跟果兒——」宮靜川閉了閉眸,勻過氣息才道:「你放一百二十萬個心,果兒歸你,我要求親的對象絕非是她。」
  
  「那、那是誰?」不問個水落石出不罷休。
  
  「你家小姐。」
  
  大智怔住,單純憨厚的臉龐罩上迷惑,跟著想了想。「噢……」有些想明白了。「好吧……讓給你。」再想了想,很不放心地交代。「但爺要是求不成親,玉還得還給我,那是小姐給的。」
  
  宮靜川見他願意割愛,內心一喜,但聽到最後一句,眼角不禁抽了抽。
  
  「放心,一次不成就再來一次,總要求成!」微微咬牙切齒。
  
  「好,那我也我……也總要求成,對,一定求得成!沒錯,一定求得成!就是這樣……」喃喃自語,連聲招呼也不打,轉身就要離開。
  
  「大智——」宮靜川喚住傻大個兒。「你要給果兒的聘金在我這兒,別忘了。」
  
  「……聘金?有、有嗎?怎在爺那兒了?」不明就裡地抓抓大耳。
  
  宮靜川頷首,嘴角淡揚。「有五百兩,讓你娶果兒用的。」
  
  「噢……」繼續不太明白地搔著頭,但聽到「娶果兒」三個字,臉上又出現大大笑容。「好!」
  
  「去吧。」
  
  被主子爺如此這般地「巧取豪奪」,追進來討玉珮的大個兒終於甘心退場,主院落終歸寧謐。
  
  手握溫潤白玉,高懸的心似也沉回原來的地方,然,僅是暫時定了心。
  
  他不禁要想,那姑娘是用何種心情,放開這塊雙心玉……
  
  兩日後,宮家馬車出了城,不往井鹽場去,而是一路往東走。
  
  這一趟是為到臨海的大鹽場視察,海鹽場近來的鹽船全汰舊換新,新式樣的船既輕且巧,當初是彙集不少老師傅的巧思才打造出來。
  
  尋常時候,宮靜川每隔五天就會接到海鹽場大管事匯報過來的事務,若事態緊急,則每日皆有書信送至,今次親自走這一趟,算是例行之事,亦是去瞧瞧新款鹽船下水後狀況如何。
  
  而夏曉清也跟來了。
  
  主要是為海鹽場理帳之事,要與那兒的賬房總管事見個面,也好當面請教。
  
  又因離家較遠,一日來回不易,遂明玉與澄心也都一塊兒跟來。
  
  主子們、姑娘、小廝、丫鬟,一行人共兩輛馬車,策馬隨行的護衛則有六人。
  
  他們在近海鹽場的小別業過了幾晚,辦完正事後,選在一個風和日暖的晨時啟程返回。
  
  回程路上氣氛輕鬆,經過之前走過的一片山坡地時,這一日,坡上竟開滿不知名的小花,白的、黃的、紫的,如毯子般舖就而去,在和風中搖曳,美不勝收。
  
  明玉攀在窗邊,嚷嚷著要馬車停下,宮靜川見大妹露出近日來難得的笑顏,又見一上馬車就捧著從海鹽場帶回的舊賬冊猛看的夏曉清,亦抬起柔潤臉蛋朝窗外瞧去,唇角淺淺揚弧,他心湖一蕩,遂吩咐馬車停下。
  
  一下馬車,小姊妹倆沖作第一,立即奔上那片及膝高的花海山坡。
  
  有無惑盯著,宮靜川並不擔心姊妹倆跑遠,他慢條斯理跨下馬車,回首朝仍在裡邊的姑娘伸出大掌。
  
  他這舉動瞧起來極自然,夏曉清卻怔了怔。
  
  「下來走走。」薄唇隱約有笑。
  
  她玉頰陡地紅了,覺得近來的他甚是古怪,但要她說出哪兒怪,卻又說不清楚。總之……就是……他好像太常握她的手,害她越來越熟悉他的掌溫,惹得一顆芳心再次蠢動起來,實在不好……
  
  「宮爺需要手杖嗎?我取給您。」她想去拿那根收在角落的烏木杖。
  
  「不需要。你下來吧。」
  
  她好像聽到他話中的笑意,暗暗咬唇,她到底抵不住他的親近。
  
  甫將手放上他的掌心,那修長有力的指隨即一收,讓她扶著跨下馬車。
  
  周遭有其他人在,曉清兩腳方站穩,就想抽開手,幸好這次宮大爺沒有為難人,袖中五指一鬆,讓她撤開了。
  
  另一輛馬車的車伕是大智,他那一頭載著如喜、如福和果兒,還有一些整理好的包袱,見三個丫頭也都下車伸懶腰,又見大智偷偷摸到果兒身畔,夏曉清綻在唇上的笑不禁加深。
  
  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希望身邊的人一切安好……
  
  她收回眸光,陪著身邊男人緩緩走上山坡。
  
  日陽暖暖,風是盡染野地香氣,偶爾飄動的袖底、衫襬與裙裾會招來小蝶兒共舞,她於是故意慢下腳步,讓蝶舞繞在身畔久些。
  
  就是這樣,像這種時候,可以讓她偷偷珍藏於心的片刻,她一個片刻、一個片刻抬起,在心底融成一池的暖,讓她再次明白,就這樣,也很好。
  
  「我會一直照看著瓏玥,你知道的,是嗎?」走在她斜前方兩步的宮靜川突然頓下步伐,刻意等她上前,閒聊般問道。
  
  他的話來得有些突然,曉清定定看他,一會兒才回過神。
  
  「我知道。宮爺說過。」她在他眼神強烈的示意下,走上去與他並肩而行。
  
  兩人再次往坡上緩步而去。
  
  「那我對瓏玥的感情,你可明白?」他一袖負於身後,迎風面龐十分俊雅。
  
  她不懂他因何提起方瓏玥,只沉靜道:「我明白。」
  
  「那你應該知道我和她之間已非男女之情了,是嗎?」
  
  夏曉清忽而定在原地。
  
  察覺到她沒跟上,他袖底大掌再次出招,趁她發怔之際牽著她走。
  
  她還真傻乎乎,被他一路拉上坡稜。
  
  稜在線有幾棵槐樹,他們站在某棵樹底下,目線能遍及整片花海山坡,能瞧見在坡上嬉鬧的人兒,但她誰都不看,只迷惑怔望著他。
  
  「……宮爺為什麼說起這些?」
  
  「我想確認你我之間沒有誤解。我怕你以為我仍執著於瓏玥。」他目光深黝,與她相凝。「我對瓏玥一開始就喜愛的,現下當然仍喜愛她,但這樣的感情包含愧疚、憐惜種種心緒,已不再有男女之情,呵……或者從未有過也不一定。」他輕鬆自嘲。「我與瓏玥其實更像親人那樣,盡管我們之間無血脈相連,但她的確是我的親人,如同明玉、澄心,瓏玥是我另一個妹妹,無論她多大了,去了哪裡,身為兄長的永遠會操心……曉清,你明白我所說的,是嗎?」
  
  她深吸了口氣,掀唇欲語,最後卻僅是點了一下頭。
  
  寧穩的心又感受到陣陣悸動,在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自處的方法之後。
  
  她無法接話。不知該響應什麼。想避開他別具深意的注視。他卻喚——
  
  「曉清……」
  
  「嗯?」神魂只好繼續跌進那雙深潭般的眼裡。
  
  「你來到『松遼宮家』做事,做得很好、很快活的,是嗎?」
  
  話題跳好快。她一怔,微微牽唇。「在鹽場大倉做事,大伙兒待我很好,我喜歡做那些事,喜歡那裡的所有人。」
  
  還好是「所有人」,而無特定之人。宮靜川暗暗吁出一口氣。
  
  「那麼,你也知道明玉和澄心很喜愛你的,是嗎?」
  
  「嗯……」本能地頷首。「我也很喜愛她們啊……」
  
  「那麼,你定也知道我很中意你的,是嗎?」
  
  他驀然丟出這一問,夏曉清氣息頓了頓,眸心隱隱泛光。
  
  她很氣自己,氣惱自己定力如此不足。
  
  明知他口中所說的「中意」,指的是她的才幹,她雙耳、雙腮仍要發熱,心房依舊無可救藥地怦怦亂跳,仍然這樣大縱難靜。
  
  下意識攥緊手指,竟才驚覺一手仍被他握在溫掌裡。
  
  她又想撤,可這一次他不讓,適當的施力沒握疼她,卻也不讓她逃,而她再執意掙扎的話,只會出醜。
  
  她一歎,認了,就由著他握住,允許自己稍稍貪戀一下這種肌膚相親的刺麻感……有些可悲,卻無法抵拒,便如飲酒解渴,只會愈飲愈渴。
  
  她閉閉眸,用力穩下顫慄的身軀,穩住顫抖的心,然後輕應一聲當作回答。
  
  那張好看的俊龐露出淺笑,跟著又淡淡斂容,他表情變得鄭重,彷彿……似乎……也有一絲絲古怪的緊繃。她看不明白。
  
  他繼而道:「曉清,我以前曾說,這輩子除了理好家業、帶大明玉和澄心,盡力彌補當多留下的遺憾,余外之事,我已不多想……我突然間頓悟,原來困在那個局裡的只有我,找不到出路,眼被自己蒙蔽,雙耳不聽旁人的話,連心也盲了,別人明明尋到自個兒想走也走得快活之道,卻因我的一廂情願與自以為是,硬要揪著對方回歸我所認為的『正途』……」
  
  略頓,他靜瞅她好半晌,薄唇又揚。
  
  「就如瓏玥,她執意入佛門,也在其中獲得心靈平靜的法門,我卻覺她在逃避,逃開自個兒的人生,逃開那些困境,但……我終於明白了,執拗的其實是我,放不開的也只是我……」他又稍停,目光深深淡淡、明明幽幽,矛盾得上塌糊塗,卻有如許、如許的溫柔。
  
  「曉清……」
  
  她像似看癡了這樣的他,根本無法應聲,只怔怔然聽他又道——
  
  「……所以我想過了,把之前不多想的事,很仔細想過了。」俊逸的男性面龐籠著一股奇異神色。「我想,是該成親,娶一房媳婦兒。」
  
  他後頭說的話,夏曉清剛開始沒能理解,就張著水霧般眸子怔望他。
  
  然後,他的話一字字滲進她腦海中,每個字皆教她反覆思索。他說……說……
  
  「宮爺想成親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是。」
  
  芳唇微嚅,沒擠出聲音,她抿抿唇再試。「……那、那瓏玥姑娘……願意了嗎?」
  
  「願意什麼?」揚起單邊劍眉。
  
  「她願意還俗了嗎?」
  
  宮靜川一怔,下一瞬,兩道利眉齊揚。
  
  「她沒有!她現下過得很舒心自在!而我求親的對象也不是她!再者,我適才說過,我與瓏玥是親人,你說你明白的,不是嗎?」
  
  「不是瓏玥姑娘,那……那……」還會有誰呢?她腦中很詭異地閃過一張絕艷的美人臉。「……秋大爺?」
  
  「更不可能是那傢伙!」他臉色瞬間陰黑,聲音從齒縫迸出。
  
  混——不!不是她的錯!千錯萬錯都在他!
  
  望著近在咫尺的秀美臉容,宮靜川唯有暗歎。她眸光如泓,眉色幽幽,玉頰透粉,唇色卻淡淡淺淺,人如幽谷一枝梅,透香迷離。
  
  他深深呼吸吐吶,抑住不斷高昇的緊繃心緒,道:「倘是你願意,我想向你求親。」
  
  當眼前男人說他想成親,夏曉清隱約覺得有股冷意不斷從骨子裡滲出。
  
  來到他身邊,靜靜過日子,她的情愛不需驚擾誰,可以去關懷他、仰慕他、暗戀他,可以在內心對自己坦坦然……但,他想成親了,往後他身邊會有一名女子,堂而皇之與他為伴,光憑想像已如此難受,屆時,她又該如何自處?她是不是應該……或者應該……等等!他說了什麼?!
  
  「曉清,我想向你求親。」他收攏握住她柔荑的五指。
  
  夏曉清腦中一片空白,就是……空白,什麼都不想,也無法想,空茫一片。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4 PM

第八章

  她不曉得這段空白持續多久,直到感受了他五指的掌握,她陡地一震,本能地想掙開他的手。
  
  「曉清——」那拒絕的姿態太明顯,宮靜川不敢再緊抓她不放,但一鬆手,她卻像受到莫大驚嚇般退開,讓他心裡猶如吊著十五桶水,七上八下。
  
  「你不願意?」他立在原處不動,眼神深刻銳利。
  
  她抿唇不語,模樣倔強且迷惑,不點頭亦不搖頭,眸中卻升起水霧。
  
  「為何不願意?」他沉聲再問,五官繃繃的,有些執拗神氣,彷彿已打定主意,沒問個水落石出絕不可能放人似的。
  
  「宮爺,我其實……已不去想婚配之事。」她十根蔥指悄悄絞握,揚睫面對他的逼視。
  
  「所以你才決意把雙心玉給了大智,要他拿去跟果兒求親,因你不嫁人了,留著那塊定情玉珮亦是無用,是嗎?」
  
  聞言,夏曉清雙眸微圓,待得那塊羊脂雙心玉從他懷中變出來、攤在他厚實掌心上時,她微圓的眼睛瞠得更大。
  
  「你、你你……」瞪著玉,又去瞪他。
  
  「拿回去。不准再隨便贈人。」他語氣繃緊,走近她一步,目光一瞬也不瞬。
  
  「那是我要給大智跟果兒的……他們倆如今好在一塊兒,我好歹要給他們一些東西,但從夏家出來,我什麼也沒帶,身邊唯一值錢的就這塊玉……那是我要給他們的,你、你怎麼可以……」她胸房起伏微劇。
  
  「放心,我沒有強搶。」至少不是很惡霸的那一種搶法。「我跟大智說,我要向你求親,他就讓給我了。既然你不收回,這玉就算我的了,算你送我的。」道完,還真把雙心玉塞回懷裡收妥。
  
  夏曉清臉蛋一陣白、一陣青又一陣霞紅。
  
  他又道:「至於大智那兒,你也無須擔心,他和果兒之事倘若能成,我絕對會送上一份大大賀禮。」
  
  被大手扯住的姑娘不想乖乖站住,她急著想離開樹蔭底下、離開這座山坡,她甚至使勁欲甩脫那只糾纏的闊袖,結果,腳下被突出的樹根一絆,緊跟身側的男人連忙擁她入懷,她卻本能地掙紮起來,兩人腳下皆不穩,雙雙滾倒在地。
  
  如此甚好!
  
  宮靜川雖當了墊背,但當得甘心情願,他樓著懷裡人兒一個翻身,將她困住。
  
  「你、你……讓我起身!」曉清又窘又惱、又驚又急。他們這麼一跌,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瞧見了,而他還要繼續糾纏?!
  
  「把話說清楚了!」
  
  「你到底想聽什麼?」
  
  她氣到忘記他是爺,自以為手勁很重地捶了他肩頭一下。
  
  這一記捶打對宮靜川來說自然毫無殺傷力,卻讓他挑了眉,眼神變深。
  
  清雅且柔軟的女性香氣鑽進他鼻間,每回她來到身側為他推拿膝腿時,他總能嗅到這抹身香。
  
  以往對感情之事未及開竅,心中浮動,體熱升高,只曉得屏除對她的古怪念想,然此時此際,她緋紅的臉這樣近,唇如花瓣,氣息細細,他禁不住俯下臉龐……但……欸,不行,她掉淚了。
  
  當真一提到「成親」、「喜愛」等等字眼,總要把她惹哭!
  
  他沉沉歎了口氣,咬牙忍下那亂七八糟兼群魔亂舞的悸動,扶她坐了起來。
  
  「曉清,別哭了……欸,你一直掉眼淚,別人瞧見,會以為我把你欺負得多慘,別哭了……」他取手巾替她擦淚。
  
  「你就是欺負人……嗚……還有這條素巾明明是我的……嗚……那晚在小灶房給你……給你擦臉淨手用的,也不還來……」吸吸鼻子,揪著他壓上她濕頰的巾子,揚起淚眸瞪人。
  
  豈知,將她惹哭的男人竟耍賴般咧嘴一笑——
  
  「因為是你的,所以才私藏不還啊!」
  
  夏曉清一聽臉蛋更紅,雙頰幾如霞燒,沉默不語。
  
  宮靜川又歎氣,屈起一指輕劃她顎下,揭掉一滴未被巾子拭去的淚珠。
  
  「曉清……」他的嗓聲沙啞低柔。「你說你喜愛明玉和澄心,她們倆如今也離不開你。你很能適應北方的生活,在鹽場做事也得心應手。然後是我性子偏沉、無趣,你說你恰是喜愛這般性情的人,你聽了我以往的那些事,你卻說,我在你心裡,依舊是好的……」—頓。「倘是如此,你喜愛明玉、澄心,喜愛北地生活,喜愛我,為何不允我的求親?」
  
  她心音促急,幾不敢看他。
  
  「你不能這樣……我、我已不再去想婚配的事……」她被他攪得頭暈腦脹,說來說去只有這個理由。
  
  「那你可以再繼續去想嗎?」
  
  「啊?」
  
  她發怔的紅紅淚顏很有荏弱之味,他心弦一動,卻不敢一下子親近過去,只能輕撫那張臉,替她將幾縷青絲撩至耳後。
  
  「……我不知道。」她垂下頸項,感覺他的指滑過她發燙的耳殼,那讓她一顆心不禁起了哆嗦,身子不由自主一扭。
  
  「曉清,答應我你會好好再想過。」語氣堅定。「你答應我?」
  
  面對他的軟硬兼施,夏曉清簡直難以招架,只覺他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太過分了!」小姑娘家的清脆嗓音揉進滿滿火氣,似也帶著哭音,在不遠處響起。
  
  夏曉清驀地揚睫。
  
  這一抬頭,她都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就地掩埋!
  
  她和宮大爺跌坐在坡稜上的草地,野花、野莫盡管茂密,高度卻不足以將他們身影掩盡,於是她哭、她怒、她瞪人等等的舉措,以及宮大爺賴在她身邊,抓著她說個不停的模樣,全都落進一干護衛、馬伕、丫鬟和小廝眼裡,大伙兒四散在坡地上,或坐或站,瞧得津津有味,都不知瞧了多久……
  
  噢,等等!剛才那聲怒叫是明玉的聲音啊!
  
  小姑娘怎麼了?
  
  明玉此時是從坡地的另一側沖回來,身後跟著小澄心,走在最後的則是無惑。
  
  小姑娘剛才明明是開心地衝下馬車玩,現下卻臭著一張小臉回來,而她這把燒騰騰的怒火很顯然是針對跟在她身後的高大青年。
  
  氣到不行,頰上掛小淚,她突然止步,小澄心險些撞上小姊姊的背。
  
  明玉陡地轉回身,繞過澄心走到無惑面前,忽然就是一記直拳,直直打在無惑肚腹上。
  
  結果是出手打人的人叫痛。她哀喊了聲,眼淚跟著再滾一波,邊哭邊罵。
  
  「你騙我!你不守信用!你騙人——嗚嗚嗚——」
  
  挨打的青年面無表情,眼神微垂,那姿態似有些莫可奈何,但他沒有其他動作,僅定定看著氣到哭的小姑娘,然後再看她哭著跑掉,看那小身影沖回停在坡下的馬車。
  
  所有人皆驚住,注意力一下子從主爺與姑娘這頭,轉移到明玉與無惑身上,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何事。
  
  這一方,宮靜川搖頭歎氣。
  
  他起身隨意一拂衣衫,然後朝仍怔坐在草地上的曉清伸出手。
  
  「回去吧。」
  
  厚實好看的大掌攤在眼前,夏曉清這次沒有乖乖去握。
  
  她自個兒站起來,垂眸斂眉,抿唇不語,搶在他說話前已舉步朝坡下走回。
  
  好吧,小姑娘鬧,大姑娘也鬧,很好,該鬧的全鬧了……他揉揉額角。
  
  跟在那姑娘身後,他心頭沉甸甸,表情也跟著凝沉下來,而沒有握到姑娘小手的五指則很氣惱地攥緊。
  
  「胡鬧!」
  
  宮家主爺嚴厲的斥責在小姑娘的香閨中繞樑迴響。
  
  「我不管!我也要上北冥十六峰,我要去!要去!為什麼無惑可以去,我就不能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原是嬌脆的小女兒家聲嗓,但,自海鹽場返回家宅的那一日起,至今整整五天,明玉不是哭就是鬧,鬧到聲音都啞成破鑼嗓子了,聽起來甚是可憐。
  
  「無惑的師門在北冥十六峰,他的大師父要他回去,你跟去幹什麼?」
  
  「那我也入他的師門!反正我跟過他的小師父練過拳,我也就是他的師妹,我跟他一起上北冥十六峰習武去!」
  
  「那是你纏著人家的小師父硬要學,又沒正式拜師,算什麼師妹?」身為兄長的人端出為兄為父又為母的氣勢,勸勸勸,連勸這麼多天,無用就是無用,惱得他黑髮都快成雪絲。
  
  他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穩下心神後,硬聲硬氣再道:「反正無惑昨日已啟程回北冥,他還要你跟,你也不是不知。他任你使喚整整三年,也該放他自由,總之……我會再替你們姊妹倆挑一名新護衛,就這樣。」
  
  明玉大眼睛裡蓄著淚水,一下子潰堤了。
  
  「哇啊啊——我不要啊——哇啊啊啊——臭大哥、臭無惑,我不要嘛——」
  
  「你……」宮靜川臉色發青,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明玉是嬌麗爽朗的小姑娘家,連哭也「爽朗」得很,當真符合笑就大笑、哭便大哭的行事風格,只是突如其來這般號哭,真要嚇壞許多人。
  
  更頭疼的是,一同坐在榻屜上的小澄心轉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嘴突然癟了癟,淚珠子就跟著一滴、兩滴、三滴地滴下來。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幾個丫鬟原本退在一旁等候主子愛差遣,見大小姐哭得一塌糊塗,原還能忍住,但一見小小姐也哭,四個丫頭便開始掉淚,心疼得不得了,抽泣聲不斷。
  
  宮靜川頭疼欲裂,心腸扭絞,怎可能不心疼?
  
  「宮爺先離開吧。」在場唯一沉得住氣、穩得住場面的夏曉清終於出聲。
  
  她眉間扣著輕郁,瞧起來亦是擔憂,但嗓聲有著教人信服的能耐。
  
  宮靜川動也不動地直瞅她。
  
  她似是歎了口氣,走過來扯著他的袖。
  
  於是,他起了身,手拄烏木杖被動地跟著她步出那個哭聲不斷的女兒家閨閣。
  
  來到外頭廊道,她很快就放開他的袖角,彷彿那只袖淬滿毒液似的……說實話,那讓他的不痛快當下暴增一倍,五指恨恨一抓,都快把那根不腐、不朽、不蛀的烏木杖掐裂。
  
  她卻用低柔語氣徐慢道:「我會再跟明玉談談話、說說心底事,宮爺別跟她急,你急,明玉也跟著急,事情只會越糟。」
  
  他雙目幾乎無法從她臉上挪開。
  
  但她眸線卻一直平視著,沉靜落在他胸前,似逃避他的探究,又像無感於他的探究,攪得他心神波動中還有波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日求親尚無著落,他不願將她逼得太緊,只是這幾天,明玉跟他鬧,澄心跟著哭,她待小姊妹倆一如往常,且更添關懷,待他卻是疏離有禮。
  
  親疏分得這樣明顯,分明欺負人!
  
  「那你呢?」
  
  「什麼?」她終於抬睫。
  
  「你也在跟我急嗎?」用一種很隱伏、很晦暗不明的法子。
  
  夏曉清眉眸間有瞬間怔忡,一下子已明白他的意思。她再次斂睫,嚅了聲。「我沒有……」至少不是故意的。
  
  當她露出那種略帶倔氣的神態,彷彿他將她逼進死角,逼得她不得武裝自己,然後又見她雙頰消瘦,他實無法再狠下心逼她。
  
  他歎氣,靜了會兒才道:「這陣子鹽場大忙,家裡的事畬管事會照看,但明玉和澄心還得托你多開解。」
  
  「嗯。」她螓首略頷。「鹽場大倉的帳之前才忙過一陣,春酬也發放了,要到秋天時候才會再忙些,這段時候,我會多陪著她們倆。」
  
  「你……你也別讓自己累著。」
  
  他又想去握她的手,這都快養成習慣。
  
  然而,他寬袖甫動,面前的姑娘似覺察到他的意圖,竟驀地往後退一小步。
  
  他僵在原地。
  
  夏曉清表情略顯倉皇,像也知道自個兒退得太明顯。
  
  她很快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那張俊龐又繃起薄唇和方顎,眉色陰黑。
  
  欸……她很怕他的碰觸啊,既貪戀又害怕,他哪裡能知?
  
  「那、那宮爺慢走。」她臉熱心熱,丟下話,人退進屋內,徒留宮大爺一個。
  
  宮大爺滿嘴不是滋味。
  
  黑著臉,他站在原處調息片刻,接著闊袖一甩,轉身走開。
  
  一切似都平靜,只是他步伐似帶火氣,跛得有些嚴重。
  
  ***  

  十日後,座落在城東綵衣街尾的財神廟有大廟會。
  
  「松遼宮家」在廟裡常年供奉一尊五福財神,這一天也得備上三牲四果進廟拜拜,這些事畬管事兩下輕易就吩咐妥當,只是哭鬧好些天的明玉今日竟一掃委頓,纏著夏曉清想出門逛一趟廟會。
  
  曉清見她像似恢復了些元氣,不疑有他,於是讓大智駕著馬車,連同澄心、果兒全帶上,跟著畬管事的馬車一道前往城東財神廟。
  
  然後,拜完財神爺後,明玉興致勃勃嚷著逛廟會,這麼一逛,她人就不見了!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5 PM

第九章

  這個五福財神爺的廟會堪稱松遼最大,從曉到晚連著熱鬧三整日,除城內攤販和商家,外地來的商人、小販亦不在少數,再加上許多臨時搭起的戲檯子,許多走踏江湖的賣藝人,把城東一帶的大街小巷擠得幾是水洩不通。
  
  明玉溜進人群裡,夏曉清張聲喚她,她頭也不回,一下子竟不見身影!
  
  狂廟會的百姓如過江之鯽,到到都是人,一波波湧來。
  
  夏曉清要果兒守著澄心,自己則與大智和畬管事帶出來的幾名家丁擠進人群當中找尋明玉。
  
  今兒個,小姑娘穿的是大紅色,是她自個兒最愛的那套利落勁裝……等等!她為何穿勁裝?她真打算離家出走,然後一路往北冥找無惑嗎?夏曉清越想越驚。她路起腳尖伸長懂頸四到張望還得不斷被人擠過來、擠過去。啊!在那兒!
  
  進人群當中找尋明玉。今兒個小姑娘穿的是大紅色是她自個兒最愛的那套利落勁裝等等她為何穿勁裝是她真打算離家出走,然後一路往北冥找無惑嗎?!
  
  夏曉清越想越驚。
  
  她踮起腳尖,伸長脖頸四處張望,還得不斷被人擠過來、擠過去。
  
  啊!在那兒!
  
  「明玉——」她喊、她喚,那抹紅色身影似頓了頓,卻沒回頭,她趕緊從人群中擠過去。然,就在她以為能去到小姑娘身邊時,那抹紅影子又動了!
  
  紅影兒對城東一帶的小巷弄熟門熟路,夏曉清追得氣息微紊,額面已布薄汗。
  
  「明玉,等等清姊!明玉——」
  
  通大街的小巷原也熱鬧得很,但深進巷弄內,深進再深進,迂迴曲折,巷如阡陌亂。突然間,那道紅影推開某扇老舊的窄門,閃進某戶人家後院內。
  
  夏曉清隨即跟上。
  
  一進門,她臉色驟變,那破敗的小院子地上躺著兩具小身軀!
  
  兩具小身子沒擱在一塊兒,中間還離個六、七步距離,像似倒地就倒地,不醒人事就好,懶得再花力氣搬來移去。
  
  她奔近再看清,當真是明玉和澄心!她顫著手探她們鼻息和膚溫,絞緊的心稍緩,小姊妹倆似是被迷昏,身上並無外傷。
  
  砰!那扇小門陡然闔上!
  
  跪在明玉身側,她聞聲抬頭,不禁愕然。
  
  她的嫡母李氏竟來到北地松遼!
  
  李氏將一小塊銀子給了一名身形與明玉十分相像的小姑娘,吩咐道:「出去別張揚,你要敢胡說,我知你家住哪兒,知你家裡還有個瞎眼娘,我會弄死你們倆,聽見沒有?」見對方點頭如搗蒜,李氏又道:「等會兒從前頭走,把身上紅衣換掉,別穿出去。」
  
  明玉此時僅穿中衣,那套紅色勁裝在那小姑娘身上,所以,嫡母主要是為了誘她來此吧……夏曉清轉著思緒。
  
  至於澄心為何也在?
  
  ……欸,八成見明玉溜了,她也就趁果兒沒留神時偷溜。
  
  手勁略重地拍打明玉的臉頰和肩頭,她喚著她,按捺住焦急。
  
  那個扮作明玉模樣的小姑娘快步離開了。
  
  李氏走了過來,但沒有走近,似也怕她暴起反撲。
  
  李氏站在幾步之外,死死盯著她看,眼眨也沒眨,乾癟的嘴咧出一道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弧。
  
  「南北走貨的那些商販說,曾在北方鹽場瞧過你,咱還以為蒙人的,沒想到你真逃婚逃到這兒來……嘿,你這小婊子可真行,真進了『松遼宮家』!」
  
  夏曉清亦緊眨眼前婦人,內心止不住驚愕。
  
  她離開慶陽尚不滿一年,以往風韻猶存的嫡母竟已滿頭灰絲,額面、眼角與嘴角的紋路盡現,但最讓她心驚的是李氏的眼,那樣的眼神曉清並不陌生,因為與娘親發病時的狂亂眸色極像!
  
  「清姊……」明玉此時眨眨眸子。
  
  聽見喚聲,夏曉清心中一喜。
  
  她一手安撫般握握明玉的細腕,兩眼仍盯著李氏。
  
  「你想要我做什麼?」她沉靜問,想裝作若無算事般將澄心搬過來自個兒這方,豈知她才有動作,李氏已搶先擋住澄心,手裡多了柄鋒利小刀。
  
  李氏呵呵笑。「沒做什麼啊,就是帶你回慶陽去……噢,不,不是的,是送你回永安。永家老爺還是喜愛你、要你的,他說只要能把你找回去,他會幫你二哥還清債務,還能讓你大哥免去牢獄之災,讓咱們夏家東山再起……」說著,臉色一變,她突然嗚嗚哭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慶陽的夏家商沒了?你大哥被關進牢裡,我和崇寶啥都沒了,回娘家去,成天還得看人臉色,怎麼活啊……嗚……我不甘心啊……」
  
  聽嫡母這麼說,應當不知夏家之所以出事與「松遼宮家」有關,那……那單純是來帶她走而已,既是如此,明玉與澄心便安全些。
  
  躺在地上的明玉很努力想撐起身子,但眉眸間仍一片迷濛,像是知道出了事,卻沒力氣對抗,想醒,腦子卻不肯配合。
  
  夏曉清再握握她的手。
  
  砰!砰——
  
  乍響的撞門聲讓破院子裡的人全都一驚!
  
  那扇門扉太薄、太舊,才兩下就被撞破,大步跨進的人竟是——
  
  「臭大哥……」明玉頭昏腦脹,勉強瞧清來者。
  
  「宮爺,這位是我嫡母李夫人,她是專程來帶我回去。」曉清盡管心驚,思緒卻動得極快,連忙揚聲道。她強調「專程」二字,她猜他定能聽出意思,知李氏並非為夏家商垮台一事來尋仇。
  
  宮靜川踏進小院,沉定斯文的模樣與前一刻粗暴撞門相較,實是天壤之別。
  
  他面無表情環顧了一眼,目光在小澄心身上頓了頓,很快又移到擋在那具小小身軀前面的李氏臉上。
  
  「李夫人專程北上,想帶曉清回哪裡去?」語調持平,宛若閒聊。
  
  李氏不答話,手裡緊握小刀。
  
  她兩眼瞠得圓大,鼻翼歙張,來回看著曉清和破門而入的宮靜川,因未料及他會來攪局,且來得好快,所以一時間竟怔住,不知該如何是好。
  
  「嫡母要帶我回永安。」夏曉清替李氏答話,意在穩住對方心緒。
  
  「噢?去永安幹什麼?要回也是回慶陽。」宮靜川與她一搭一唱,慢慢、緩緩地挪動腳步,朝李氏靠近。
  
  「朱老爺說我可以回去,回永安,進朱家,朱、夏兩家結成姻親,朱老爺就能救我大哥,替我二哥還債,助夏家商捲土重來。」說這話時,曉清全按方才李氏所說,順順地道出,然後一邊狀若無意般將明玉半拖半抱到一旁。
  
  宮靜川靜了會兒,再啟聲時,語氣仍穩,目中卻有寒光。
  
  「是嗎……那李夫人何不向『松遼宮家』求援?」
  
  「向……向『松遼宮家』求……求援?」李氏怔怔問。
  
  宮靜川笑得很無害。
  
  「曉清都已跟了我,早就是我的人了,宮家與夏家已是姻親,李夫人向永安朱家所作的請求,宮家僅需動根手指皆能辦妥,既是如此,又何須帶走曉清,您說是不?」
  
  「可是……可是……崇寶他、他……」
  
  「夏二爺現下在我那兒。」他悠然道,即便是謊話,也騙死人不償?
  
  李氏瞪大眼,一臉迷惘,吶吶低喃。「怎麼可能?崇寶他……他去備車了,說是要準備妥當了,再把這小婊子誘來,然後……然後……機會這樣好,好得不能再好,你們全在找這宮家丫頭,正中下懷啊,怎等得了呢?我也就這麼一釣,這小賤人就上鉤了……上鉤了……呵呵呵……她上了你的榻,身子都被睡爛了,還真對宮家大小丫頭上了心,這麼好釣啊……」
  
  小婊子、小賤人等辱罵之詞入耳,夏曉清臉色白了白,猶能自持,但聽到李氏越說越難聽,她發白的臉色陡轉殷紅,根本不敢去看宮靜川的臉。
  
  宮大爺忽又一靜。
  
  再開口時,他目中的凜冽似透出聲,淡淡道:「李夫人眼下有兩條路可選,一是堅持帶走曉清,二是不再與她為難。你不跟她為難,自然是不與『松遼宮家』為難,你想要什麼、想救誰,有宮家出面,還怕不成事嗎?但李夫人倘是非要曉清不可,那夏崇寶只好留下了。至於夏震儒……在永安朱家疏通官府之前,我會先讓人進去好好照料他。我想,以那些人照料的手段,屆時震儒兄出不出牢獄,也沒什麼差別了。李夫人想怎麼選?」
  
  他一步步走向手持利刀的李氏。
  
  夏曉清此時已將明玉扶坐起來,她心臟狂跳,雙眸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情勢變化。
  
  這等軟硬兼施的伎倆,向來是他的強項。
  
  而他說的話果然奏效了。
  
  李氏臉色陰晴不定,眼珠轉啊轉地陷進掙扎中,不敢輕舉妄動。
  
  宮靜川徐步越過她,抱起地上猶陷昏迷的小澄心,再徐步而退,退到曉清這一邊來,一把將癱軟無力的明玉撈抱起來。
  
  「宮爺……」男人暗中掃來一個眼神,夏曉清微點了點頭。
  
  她明白他的想法——無論如何,先離開此地要緊。
  
  方才談話中,說明夏崇寶也來了,在不確定對方有多少合謀者的情勢之下,必須先保明玉和澄心安全無虞。
  
  站妥後,她想接過他臂彎裡的澄心,但他沒給,只示意她往那扇破門移動。
  
  「等等!你們等等!咱……咱還沒想明白啊——」
  
  身後傳來李氏的尖嚷,夏曉清拔腿便跑,宮靜川雙臂挾著小姊妹倆跟在後面。
  
  李氏狀若瘋婦般追出來,他們還沒跑出這條小巷,忽地與夏崇寶打了照面!
  
  「宮爺,這邊!」
  
  夏曉清連忙轉進另一條巷內,隱約聽到夏崇寶衝著李氏氣急敗壞叫罵——
  
  「不是要你把人先看好嗎?那兩宮家丫頭不只是餌,還能得一大筆贖命,你……你瘋什麼瘋?別拉啊!滾開——」
  
  她聽到李氏尖叫,然後是一陣搶近的追逐聲。
  
  宮靜川心裡暗暗起誓,待脫險,他要將這一帶的地全買下,然後將所有亂七八糟的巷子全打平!
  
  這是深巷中的深巷,今日外頭又是廟會,深巷中竟無一人,更頭疼的是,他們似越繞越遠離大街,四周靜得出奇。
  
  他突然悶哼了聲,腳下一拐。
  
  「宮爺!」夏曉清回眸,忙跑回他身邊,接過澄心柔軟的小身子。
  
  「放我……放我下來……我可以……」明玉在兄長的臂彎裡有氣無力地哼著。
  
  曉清知道他左膝舊傷復發,他負重又急奔,絕對撐不了多久。
  
  眸光四下急尋,見一條窄窄死巷,巷底堆著幾具鹽擔和竹筐,還有一架作廢的板輪車,她遂將澄心抱過去。
  
  宮靜川抱著明玉勉強跟上,嘴上盡管不喊疼,他面色發白,寬額已滲出冷汗。
  
  將小姊妹倆藏在翻倒的板車後,宮靜川欲再起身,卻被曉清驀地推倒。
  
  「你幹什麼?」左膝一痛,他一下子沒能爬起,還險些壓到明玉。
  
  「宮爺想幹什麼,我就幹什麼。」蹲跪在他面前,她低聲道。
  
  當他瞇起厲眼瞪人時,她淺淺笑了,眸色柔軟。
  
  他此時想的,與她所想,是一樣的。
  
  但,先下手為強,這是他教過她的。
  
  她突然傾身過去,合睫,將唇上那朵淺笑重重壓在他薄唇上。
  
  吻,來得像打雷閃電,轟隆隆劃亮黑沉天際。
  
  她得逞後,很快又退開,見一向冷靜沉著的他雙目驚瞠,讓她不禁又笑。
  
  「我喜愛你,一直很喜愛,我並非想避開你,而是太渴求你……你不要瞧輕我。」她臉紅又笑,低柔道:「請幫我多看顧大智和果兒……」
  
  丟下話,她隨即起身奔出死巷,未再回眸多看一眼。
  
  他想到的,她也想到。
  
  他想藏好她們三個,然後再去對付追在身後的人。
  
  她卻下手先將他「撂倒」,奔出去當餌引開對方。
  
  ……只是這算什麼?
  
  她都還沒答允他的求親,就想一走了之?親了他就跑,還要他擔起責任照顧她的僕婢……衝到底算什麼?!
  
  他內心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力拉扯。
  
  他心知自己中意她、喜愛她,卻是在此時此刻,才徹徹底底意會到感情這一陷落,陷得有多深。
  
  一隻小手拉扯他的衣角,他回頭對上明玉清醒卻仍委靡的眼眸。
  
  「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險……對不起、對不起……」若非她溜掉,澄心不會跟來,清姊也不會被拐。癟癟嘴,她眼眶紅了。
  
  宮靜川回過神,沉靜若水的輝芒再次躍進瞳中。
  
  他雙掌穩穩握著大妹的肩膀,直直看進她水霧迷濛的眼心,低且清晰道:「我把澄心交給你,我可以信你嗎?」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6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7 11:06 PM 編輯

第十章

  明玉聽清楚了,用力點頭,蓄在眸眶裡的眼珠跟著滾下,但只有這些淚了,她很拚命忍住亟欲湧出的熱潮,很鄭重地看著兄長。
  
  宮靜川又道:「我要你跟澄心躲在這兒,你要一直陪著她,無論出什麼事,都不可以離開澄心。你做得到嗎?」
  
  「嗯。」她吸吸鼻子。
  
  他臉色和緩了些,跟著脫下外衫裹住僅著中衣的她。「我會回來找你們。我們的人會找到你們。明白嗎?」
  
  「嗯……」小身子突然撲進他懷裡,摟他頸項。「大哥,別讓他們帶走清姊,我、我對不起……」
  
  「待回了家,還得罰。」他手勁微重地摟抱妹妹一下,下顎蹭了蹭女孩兒家的軟發,然後拉開她的手。
  
  有板車掩護,他再取來幾個竹筐隨意堆棧在她們倆前頭。
  
  隨手拾起一根鹽擔子,他起身出了死巷。

  倘是他,決定作餌的話,一定是把追逐之人遠遠引開,越遠越好。
  
  他們藏在這兒,那曉清就絕不會再將人引來此地,但對這一帶小巷她亦不熟悉,唯一確定的是方才走過的地方,那她應會按原路跑出去,遇到追來之人,再選擇別條岔道。
  
  再者,夏崇寶不知他左膝腿疾,若見她落單,大概以為他們分頭跑。而這裡到底是「松遼宮家」的地盤,明玉和澄心從他嘴邊飛走,此時能逮住一個是一個,落單的夏曉清絕對是最好下手的對象。
  
  他心緒急如暴雨狂風,但腦中思緒騰伏,卻愈來愈清明。
  
  他循原路跑回,左膝陣陣刺痛,經過這一次折騰,說不准整條腿要廢了,他也不理,按捺粗嗄的氣息,留意著每條岔巷內的聲響。
  
  果不算然——
  
  他聽到夏崇寶的叫罵。
  
  對方體型約莫有他兩倍大,高出他一個頭,所以不能衝動,他得等。
  
  他能等。
  
  夏家那對母子最終目的是想逮住曉清送去永安,所以曉清不會有事,夏崇寶不會傷及她性命……咬咬牙,胸中沉重,他腦海中浮現一張挨揍後瘀腫的臉容,喉中緊澀不已,卻必須、必須等待。
  
  片刻過去,那壯碩魁梧的人走出來,肩上扛著一個姑娘。
  
  等在轉角處的宮靜川算好下手方位,突然攻其不備!
  
  啪——鹽擔橫掃而上,結結實實擊中夏崇寶雙目,亦將他鼻樑打斷!
  
  中招之人狂叫狂吼,一掌捂眼,另一手則握拳亂揮。
  
  宮靜川搶步上雲,接住他拋下的那具纖瘦女子身軀,疾退到對方拳頭無法觸及的角落,然後放她倚牆而坐。
  
  「……宮爺……」夏曉清適才被勒暈過去,此時神智勉強泅回一絲,睫動,眸子睜開細細兩道,耳中卻灌進夏崇寶的淒厲吼叫。
  
  本能尋聲,她臉色青白,神魂驟顫,蒙矓的雙眸覷見鮮血不斷從夏崇寶捂眼的指緒中滲流出來。
  
  宮靜川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甚至對她笑,白白的牙,閃亮的眼,衝著她笑。
  
  她頭好暈,喉到火燒似發熱,他卻輕柔捧起她的臉蛋,那張對她笑得好看的薄唇很重又很重地吮住她的唇。
  
  他、他他……他……他、他這是……
  
  還沒確定自己究竟想問什麼,夏曉清血氣往腦門一沖,竟猛地屏住氣息,這下子非頭昏腦脹不可,自然又昏過去。
  
  宮靜川憐惜地摸摸她的頰,心頭那陣狂風暴雨終於稍稍歇止。
  
  暈過去也好,就不用瞧見太多濺血場面。
  
  他起身,拾起那根沾了血的扁長鹽擔,悄悄欺近那個亂揮亂打又跌跌撞撞亂走的夏家二爺身後。
  
  夏曉清再次睜開眼時,是在宮家馬車裡。
  
  她能聽到車輪子轆轆滾動的聲響,身子跟著微微震晃,只是張了眸,眼前卻模模糊糊,只覺……似有好多張臉擠在面前。
  
  「小姐……小姐……二爺……好可怕……」
  
  果兒在哭,很驚嚇似的。
  
  她暗暗歎著氣,心忽地一凜,不禁幽喃問出——
  
  「明玉……澄心……還有、還有宮爺……他們……」
  
  「沒事的,小姐,他們都沒事……可你的脖子都被掐腫了……嗚……」
  
  她吁出一口氣,沉沉鬱郁的一口,胸房陡輕,不再牽掛憂懼。
  
  於是,神魂當真安定了,這一次,她全然放任,不與自己拉扯。
  
  再一次睜開雙眸時,是真的清醒了。
  
  一室燈火熒熒,熟悉且微暖的氣味在鼻間漫動。
  
  她躺在自個兒的榻上,應是夜半時分,雅緻的女兒家閨房內卻來了好多人,那些人還都擠在她榻邊,彷彿長夜無事,百無聊賴,所以不睡覺,全挨得近近的,全來數她的睫毛有幾根似的。
  
  她掀睫,眼珠顫了顫,略啞道:「你們……怎麼了?」噢!喉部仍輕疼……
  
  「醒、醒了嗎?」
  
  「真醒了……」
  
  「醒了醒了——」
  
  「嘿,是醒了呀!都昏了五、六個時辰,終於醒了呀!」
  
  「小姐啊——」
  
  「清姊啊——」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果兒以及明玉,見她眸心有神了,幾張臉蛋全咧出大大的笑,而澄心則直接賴進她懷裡。
  
  夏曉清摸摸澄心的小腦袋瓜,然後挪了挪身子撐坐起來。
  
  她想說話,似有許多事欲問,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起頭,就只摟著澄心,定定然看著圍在榻邊的幾個大小姑娘。
  
  「清姊,對不起……」結果是明玉小姑娘先來領罪。「我、我就想,臭大哥這些天管東又管西,還讓人盯著我,他知道我想上北冥十六峰……恰好財神廟有廟會,所以我就想……恰好可以掩護一下,所以就想說賴著你出去狂廟會,然後……恰好可以趁人多時偷溜……」
  
  明玉偷瞄她一眼,低頭,像要把頭伸來讓她打個痛快似的。
  
  「清姊,對不起嘛,我……我以後會乖,她不要惱我好不好?」絕對要擺哀兵姿態,她家的清姊吃軟不吃硬,她越軟越好捏,清姊越會捨不得。
  
  夏曉清怔怔看她,淚水就這麼溢出眸眶,越落越多。
  
  「清姊?!」明玉千算萬算,沒算到她家的清姊會哭給她看!
  
  要是夏曉清肯念個幾句、罵個幾聲,又或者重重敲她幾記爆栗、打打她的手掌心,明玉還不會這麼痛、這樣難受,此時一見佳人垂淚,簡直讓她整個小心肝都揪作一團,痛到跟著掉眼淚。
  
  「清姊別哭嘛……人家真的、真的不敢了,真的啦,我一定乖,不跟大哥鬧脾氣,不瞞你、騙你,你不要哭嘛……嗚嗚嗚……嗚哇啊啊——」
  
  明玉大哭,跟著挨了過去,學澄心撲進夏曉清懷裡。
  
  「嗚嗚哇啊啊——」結果,果兒也跟著撲上去,抱作一團。「小姐,您把澄心小小姐托給我,可我沒看好她……嗚嗚嗚……我也有錯,我也不對,對不起啊……小姐不要哭嘛……」
  
  「如」字輩四個小丫鬟雖未撲過來,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幾個大小姑娘全哭了,夏曉清反倒止了淚,略透無奈歎氣。
  
  「你們都別哭,再哭,我頭又暈了……」
  
  此話一出,哭聲收斂了些,明玉紅著臉,小粉拳揉著濕漉漉的眼睛。
  
  夏曉清拉下她的手,該要責備幾句的,但見她可憐兮兮的知錯模樣,自是說不出什麼重話。
  
  「你認不認罰?」捏捏那只柔軟小手。
  
  「認!」明玉想也未想,用力點頭,非常有認錯的誠意。
  
  夏曉清禁不住微笑。「好,那罰你幫我浴洗擦背。」
  
  「……咦?」這麼美妙?明玉張大濕眸。
  
  這一方,曉清揉著小澄心的粉頰。「你也該罰,竟然跟著偷溜。」
  
  澄心臉紅紅,兩手將她抱得更緊些,很有撒嬌兼耍賴的意味。
  
  老天眷顧,有驚無險,幸好大伙兒都無事……
  
  她身邊的人一切安好,而她還能回到這裡,擁她們入懷,確實要感謝老天爺。
  
  「那……宮爺他……他還好嗎?」這次換夏曉清臉紅紅。
  
  「夏姑娘,我家爺他其實還——」
  
  「清姊清姊,大哥他好——慘——啊啊——」明玉飛快搶了如福丫頭的話。
  
  「你知道有多慘嗎?嗚,清姊當然不知道。來來來,我來說給你聽!」
  
  「……然後他當然很痛,但還得咬牙撐住,然後你頭也不回跑掉了,跑出去引開壞蛋,他傷心欲絕,帶淚含恨,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武林高手,由此可見,習武一事有多麼重要……」
  
  「……再然後,我就很大氣地要他去找你,他果然重色輕妹……呃,不,他就把我和澄心藏得更隱密些,奔去尋找你,然後他找到你,揍了夏崇寶那個渾蛋,之後咱們的人趕到,大哥就癱了……大夫說,大哥那條腿說不定要廢了,往後都不能走路,清姊,你說慘不慘……」
  
  夜已深沉。
  
  夏曉清在「罰」過明玉和澄心之後,發已梳開,身軀已浴洗過,果兒幫她備來一盅鹹粥,她也吃下大半。
  
  果兒要她再歇息,只是都躺了那麼久,她哪能再睡……再有,明玉說的那些話完全揪緊她的心,尤其聽小姑娘最後道——
  
  「清姊,大哥很擔心你呢,你一直睡不醒,人家澄心被那個很本事的劉大夫用藥熏了熏,眼睛就張開,用在你身上卻都無效……後來劉大夫說,你八成心無牽掛,心神驟弛,心平氣和又心滿意足,所以就放任自個兒一直睡……呵呵,大哥等了老半天都不見你醒,腿疼了也沒好好歇著,後來他被畬管事請去處理一些有的沒的,清姊就醒了呢……」
  
  夜真的很深很深了,她不歇息,他也得歇下。
  
  可是雙腿彷彿有自個兒的意志,在夜深人靜的此時,她披上薄衫,長髮任由輕散,便這麼走出自己的院落,靜靜來到主院。
  
  豈知甫跨進那扇月洞門,就險些撞上手拄烏木杖的他!
  
  宮靜川扶住她的肘,四目相接,她眸心如星,迷離卻也閃亮,他嗅到女兒家身上獨屬的柔軟馨香,那讓他心間顫動,幾欲歎息。
  
  「聽說你已轉醒——」他開口。
  
  「聽說你腿傷了——」她也開口。
  
  「我正想過去看你。」他說完。
  
  「我就想過來瞧瞧。」她也說完。
  
  夏曉清臉熱,心口更熱,見他發未成束,簡單罩著一件寬衫,衣帶系得松松垮垮,那模樣似準備上榻歇息,臨了卻又改變主意一般。
  
  「宮爺的腿……」寧穩心神,她擔憂問。
  
  「很疼呢。」語氣竟與明玉裝可憐時有幾分相像。但宮靜川沒裝,他確實很疼,只是他堂堂宮家主爺,肉體上的疼痛,以往咬牙也就忍了,然而現下,在這姑娘面前,他不想忍。
  
  「那你還站著?快進去歇下啊!」夏曉清挨近,扶持他。
  
  「好。」他大爺很樂竟讓她扶,大大方方便把部分重量往她身上壓。
  
  進了未點燭火的寢房,她在一室幽微中扶他走到榻前。
  
  她收好他的烏木杖,還幫他將脫下鞋履的傷腿抬至榻上。
  
  她聞到藥味,心一擰,不禁幽聲道:「明玉說……劉大夫說……宮爺的腿傷得很嚴重,往後有可能不能走路……」
  
  宮靜川眉峰微動。
  
  他記得劉大夫是說,他腿傷狀似嚴重,其實是筋與肌發炎腫熱,皆賴平時保養得當,才會在大動作既跑又竄之後,未再傷及膝骨與關節,不然的話,怕是想再站起都困難重重。
  
  這個明玉,他說要罰她,還沒想出該怎麼罰,她倒先來討好了……唔……好吧,算是小小幫了他。
  
  他低應了聲,伸手去握她的手,在那只秀荑本能想抽撤時,淡淡問:「倘是我不能走路,再也站不起來,你還肯喜愛我嗎?」
  
  夏曉清玉頰暈開兩片霞紅,幸好房中無燭火,沒將她羞郝欲死的模樣照清。
  
  心發軟,也就乖乖由著他握住小手。「……我、我會待在宮爺身邊,不管你變得如何,我是……就是一直在你身畔。」
  
  下一瞬天旋地轉,她腰身一緊,來不及驚呼人已被拖上榻。
  
  待定神,她發現自己平躺在裡側,而他正側臥,屈起一臂撐著頭,近近望她。
  
  白光閃動,她知道他露齒笑了,咧嘴笑時,他右頰的渦兒會露出來迷惑人……啊!不不——這不是她現下該想之事!
  
  「宮爺,你、你你……我還穿著鞋……」
  
  「要我幫你把鞋脫下嗎?」
  
  「不要!」她急搖頭,青絲似扇面舖散,搖出幽幽薄香。「……我只是過來看看你,跟你說會兒話,我、我沒要做什麼的。」
  
  「我也沒要做什麼,就說說話而已,躺著說比坐著或站著舒服多了,不是嗎?」他又笑,這次是眼睛閃了閃,徐聲道:「白日時,我應周知府之遨前去拜訪,談了點捐資助餉之事,會面結束後,本想直接回鹽場,但咱們家好歹供著一尊五福財神爺在大廟裡,畬管事雖把祭拜的事物辦得妥妥噹噹,我好歹也是宮家主爺,所以就想過去財神廟那邊上灶香、拜個拜……結果一去到那兒,找到畬管事,才知你們也來攤廟會,而且某個小姑娘還偷溜了,鬧得一塌糊塗。」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8 12:03 AM 編輯

第十一章

  他身體並未碰觸她,甚至連她的手也放開了,真要說的話,也只有他那頭垂發與她的髮絲輕迭在一塊兒,然光是如此,夏曉清一顆心都快跳出喉嚨,發燙的耳幾可聽到熱血竄流之聲。
  
  她像躺棺材般躺得直挺挺,也不太敢用力呼吸,因小小所在盡是他的紫檀香。
  
  說說話……是,她、她是來跟他說說話的,而他們此時確實在說話。
  
  「明玉她……你不要太責備她。她已經知錯了,而且這次算是有驚無險,再者說穿了,起因仍是我,他們是來找我的,卻連累你們……」越說越落寞。
  
  他慢慢哼了聲。「什麼你們、我們?慈母多敗兒,什麼錯都往身上攬,往後你要當了娘,只顧著扮白臉,管教孩兒之責怕是要落在孩兒爹親身上了。」
  
  嗄?!
  
  這話是怎麼繞的?她頭好像又有點暈了……
  
  費勁寧定,她重整旗鼓嚅出話。
  
  「宮爺是如何跟上來的?那時人好多好多,城東的小巷又亂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你怎能找到那處破敗小院?」
  
  「畬管事把當時手邊的人都派出去找尋明玉,我知道此事時,身邊僅有安丹和一名護衛,我讓安丹趕回府裡調派人手,然後自己也進人群是尋找。」頓了頓,他目光微爍。「……我看到你,出聲喚你,但當時四周擠滿人,你並未回頭,而是急急往前直鑽,我只好努力緊跟過去。」
  
  她一想,咬咬唇瓣道:「我那時以為瞧見明玉了……那小姑娘穿著明玉的衣褲,故意引我追去……」
  
  他靜了片刻,那張俊誰面龐在暗中顯得有些無情。
  
  「我跟在你後頭,原以為跟上了,一深進城東巷中,卻已不見你蹤影。我想,你應是進了某戶人家的後門,既是如此,唯有一戶一戶去找。」
  
  她似瞪似嗔瞥了他一眼。
  
  「宮爺要我逃時,我都瞧見了,那條巷內好幾戶人家的後門全被撞破,想來都是宮爺的手筆,這下了少不了要賠那幾戶人家修繕門扉的費用。」
  
  「能尋到你,尋到明玉和澄心,賠再多錢我也歡喜。」
  
  她雙頰又竄一波火熱,覺得他目中深處瀲灩幽光,無情的、有情的、多情的……越看越不明白,卻能牢牢吸引她的眸光。
  
  「……我嫡母李夫人如何了?」她悄悄絞緊手。
  
  「她被找到時,人倒在血泊中,已氣絕身亡。」
  
  她瞠圓眼睛。「怎麼會……」
  
  「猜想應是夏崇寶失手所致。他急著追咱們,而李氏本以為寶貝兒子落在我手中,乍見他安然無虞,或者扯住他不想他跑走……」他眉扭了扭。「總之一個想追,一個想留住人,許是拉扯間出了事,李氏的致命傷在後腦勺,一頭撞上石牆,頭破血流,死未瞑目。」
  
  夏曉清有些發怔,好半晌才歎出一口氣。
  
  她潤潤唇又問:「那麼,那位夏家二爺呢?我看到……我記得有血,他一直吼叫,血從指縫滲出,流了他滿臉滿手……」
  
  一只溫暖大掌緩緩覆上她的手,包裹她微顫的經指。
  
  「我弄傷他的眼,我必須那樣做。」在那當下,一出手就必須是殺招,不能有絲毫婦人之仁。
  
  「我知道……我明白的。」她僵直的臥姿不知何時放軟了些,只是手又被他握住,身子不自覺一顫。
  
  他輕挲她的指,似給予安撫慰藉,略啞道:「我將夏崇寶交給縣衙,李氏的戶首也請『松遼宮家』所助辦的義莊派人處理了。」他沒說的是,夏家二爺一進縣衙,要出來那是絕無可能了。他宮靜川原就不是個吃素的,之前在慶陽替他們留了點後路,結果鬧出這一場,這一次,他不會心慈手軟。
  
  只是他不說,並不表示他榻上這個姑娘感受不到。
  
  她微抖的手反握了他,然後側身面對他,那眸底有細碎的水光。
  
  她沒說話。
  
  似想言語,卻覺言語多餘,所以僅靜靜看他,然後合睫,將淚挽留在眼裡。
  
  宮靜川長聲歎息,終於俯下臉去擷取她唇上芬芳。
  
  冰清玉潔人,玲瓏剔透心,那些骯髒污穢之事,他瞞騙不了她。
  
  她不發一語、未置一詞,她其實通曉他的做法,無奈心太軟、情太多,學不來他的冷峻無情,才會這樣傷痛。
  
  然,全因她是這樣美好的人,才讓他墜跌得如此糟糕,分不清東南西北。
  
  「曉清……」舔著她唇上的芳美,他低啞喚著,在她顫顫想掀唇應聲時,他的舌乘機滑進那張柔軟潮濕的檀口,挑觸她的香舌,盡情汲取一切。
  
  曉清……
  
  她聽到他的低喚,心絞緊,好不容易挽住的淚忽又泛開。
  
  他的唇舌有力,卻又不可思議的柔軟,深進再深進,誘使她交出自己。
  
  不知何時,她的手已抵著他的胸膛,不似推拒,而是熱切地想感受他蒸騰的體熱,充滿力量,讓她心悸卻也帶來心安。
  
  終於,他的熾唇稍離,在她熱紅耳邊吐語——
  
  「你那時親了我就跑,算什麼?」
  
  她的臉早已脹得紅通通,腦袋瓜也不太管用,但還是把他的話聽進耳裡了。
  
  「我……我不是的、不是的……」
  
  在那當下,她就是想親親他,很怕自己落進異母兄長手裡,被帶得遠遠的,而她藏在心裡小小的渴望將無實現之日,所以才衝動強吻他。
  
  但是啊但是,她現下算是明白,原來先前的親觸,只是兩張嘴、四片唇貼著,那稱不上是真正的吻,不像這一次,他侵入得這樣深,讓她也深深響應,隨之起舞……她覺得,自己是吻到他了。
  
  「還敢狡辯?你明明就是。」壓在她身上的男人懲罰般緊吮她的耳。
  
  她禁不住吟哦,滿面通紅,又羞又有些委屈地擠出話。「你、你說沒要做什麼的,就說說話而已……」
  
  「我這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嘴還嘴。」他用鼻側摩挲她柔嫩的臉膚。「當然,這還有個說法,叫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
  
  「明明你……你那時還過了呀……」迷濛間,猶記巷中他重重貼住她唇瓣的感覺。那時未脫險境,他卻衝著她笑,笑得她頭暈目眩。
  
  此時,他低低又笑,笑聲鼓動胸膛,也穿透血肉震動著她。
  
  「曉清,別忘了我是地地道道的商人本性,無奸不成商,你那時雖還過了,總還得加點利息,有利有息,咱們之間的買賣才能長長久久,你說是不?」
  
  她根本抗櫃不了他。
  
  已經這樣喜愛著,透膚穿骨,深深為他著迷。
  
  她想親近他,親近再親近,不留丁點兒距離。
  
  然後,她轟轟亂響的耳鼓擊進這樣的字句——
  
  「曉清,我想要你」
  
  他要她。想要她。
  
  她淚水一下子泛湧,卻非驚懼,而是太多又太過的渴求心緒。
  
  結果她的「以身相許」最後真是以身相許嗎?
  
  從未想到兩人會走到這一步,現下兩具身軀貼得這樣近,她被他勃發而出的體熱完全包裹,心在他的心下悸動,氣息與他清冽氣味交融……她願意的,想把自己交給他,與他肌膚相親。
  
  「好……」羞澀低應了聲,她攀住他的肩臂,透紅的臉容本能摩挲著他的頰,伏在她身上的男性軀體猛地一震,她細細吐氣的小嘴一下子又被攫住。
  
  唇舌間的纏綿或重或輕、或深或淺,他有意引誘,每一下的舔吮濡卷都像勾撩她的心魂,也似急於滿足心裡如火的慾念。
  
  生意場上,尤其又與官家牽扯,什麼樣的場面沒見識過?他雖潔身自愛,但煙花之地那些肉慾橫流、男歡女愛的事,他全瞧進眼裡,知道得比誰都清楚,只是以往心中情愛無主可寄,即便是瓏玥也不曾得過他的傾愛以對,所以心定,意不動,他本以為這輩子,自己這具身軀就這樣清心寡慾老去,無歡無愛,亦不覺惋惜,可是有個姑娘以水樣情絲編出一張密密網子,她說喜愛他,一直、一直喜愛他,請他不要瞧輕她……
  
  他於是明白,他早落進她的情網。
  
  吻她、親近她時,內心那空空的地方終於被填上。
  
  他欲潮暗湧,不再清心,他要向她求歡求愛。
  
  「宮爺……」曉清眸中濛濛,努力響應男人所做的一切,情思欲渴間,她身子散出處子幽香,鼻口哼出動情吟哦。
  
  「叫我的名字。」他灼熱氣息呼進她耳中,手早已扯松她的腰巾,拉開衣結。
  
  「宮……唔……」她微腫的紅唇嚅了嚅,一時間叫不出。
  
  「曉清,叫我的名字。」不安分的指已滑進衣內,掌住那柔軟的賁起。「快叫。」
  
  「靜、靜川……」她想按住他的手,下一刻又被吻得雙眼蒙矓,迷迷糊糊。
  
  衣衫一件住剝離,有她的,也有他的,兩具動情的身軀終於赤裸相貼。
  
  他細細吻她柔美下巴,吻她的頸,吻著那淡淡浮在她頸上的青瘀,像似如此輕舔柔吮,便能吻走那些傷,吻掉她所遭逢的所有惡事。
  
  曉清禁不住在他身下扭動,紅潮淹沒她一身玉膚。
  
  他要她。
  
  她要他要她。
  
  於是,一雙粉嫩藕臂攀靠過去,開始碰觸懸宕在身上的這具精實身軀。
  
  她手心綿軟,又似有火,被她撫過的肌理彷彿也燒灼起來,逼出他一身薄薄溫汗,也逼出他沙嗄卻動聽的吟叫。
  
  他突然凶狠起來,壓住她的發,攫住她的顎,他的舌長驅直入,將自己的氣味盡數送進她口中,同時有力地糾纏她的唇舌,盡情奪取她的芳美。
  
  她唔唔輕哼,羞澀卻貪歡的身子已懂得拱身貼靠他,小手不斷揉撫他發燙微汗的身軀,玉腿也跟著環上。
  
  她要他。
  
  深深的喜愛已成癡、成狂,她大膽,不知羞恥,說是以身相許,其實是順應自己心底的聲音。要他。
  
  「靜川……」喚聲微帶哭音,她是哭了,淚如珍珠,渴望得到,渴望得渾身細細發顫,黏蜜幽香的腿心顫得更厲害些,很怕他最終要丟下她,像那時在桑陌坡上,他將她的心意退回,目中盡是困擾那般,使她既羞又慚,情思惆悵,難受到整顆心幾欲爆裂……
  
  「我在這兒,跟你在一起呢……曉清,我們是一起的。
  
  強壯臂膀緊緊抱她,熱熱的唇吮掉她的淚,此時的吻又變得溫存柔美,讓她神魂飛天,滿懷柔情,身子宛若浸潤在淺淺的溫暖水域,這樣濕,這麼柔軟……
  
  「不哭,別怕,曉清別怕……」
  
  他哄著她,精實修長的身軀分開她的腿,他哄著、吻著、撫弄著,然後緩緩潛進她身體裡,跟她在一起。
  
  她還是哭,淚水止也難止,喉中斷斷續續吐出細碎泣音,被佔有的身子卻在他身下伸展出一道好美的拱弧。
  
  他怕她太疼,試著退出,她雙手、雙腿忽而攀抱了他,不讓他分離。
  
  「別、別走,不要丟下我……」她哭著,不是腿心太疼,而是……就是想哭。
  
  「傻姑娘……」宮靜川心痛到快裂了。他全身緊繃,額面青筋浮現,慾火暴漲,卻因她輕泣的低喃痛進心魂裡。
  
  釘在她身上,他按住她,再次吻得她幾近暈厥,全身癱軟。
  
  「曉清,你也別想走,別想丟下我。」
  
  於是一場銷魂之舞在床帷後騰騰上演。
  
  他要了她,讓她也得到她要的,是肉慾橫,流是男歡女愛,是細細長長的情絲,也是深深濃濃的慾火……

  過後。
  
  床帷內仍流淌著愛慾氣味。
  
  旖旎暖氛讓夏曉清又有浸淫在溫潮中的感覺。
  
  一場濃烈歡愛後,她像失去什麼,也像得到什麼,四肢百骸極暖、極暖,所有空缺的、渴望的,全已被填補、被滿足……所以不願醒來,想一直留在那個地方。
  
  但,再如何不願,總是要從夢地裡醒過來,她幽幽張眸。
  
  宮靜川起身坐在榻邊,除幾縷散發掩在胸前,他身上僅套著一條寬鬆褲子。
  
  他在看她。
  
  此時薄薄青光透進窗紙,正是天將明未明之際,寢房裡不再如夜中幽微,他就著淡薄的光,不知細看了她多久。
  
  夏曉清驀地紅了臉,幾不敢與那兩道深邃目光相觸。
  
  她抓著掩至胸前的薄被正欲坐起,不經意摸到墜在胸前的一方溫潤,垂眸一瞧,竟是她的雙心玉,且是完整的兩片合而為一。
  
  握著定情白玉,這一次,她不明白他的想法,或者僅是單純將之前「沒收」的東西還給她,又或者定情白玉所表示的意思太曖昧,他一直留在手邊,似也不妥,乾脆趁她昏睡時還了她。



第十二章

  微微一笑,她放開雙心玉,不再多想。
  
  「……我該回去了。」她啞聲道,勉強撐坐起來,頭一直低低的。「等會兒天就亮了,我不能待在這兒。」要是被安丹撞見,她真要羞死。
  
  宮靜川眉峰微乎其微一攏。
  
  他那姿態,像等著她多說一些有的沒的,例如,她可以問他為何歸還雙心玉?問他幹麼緊盯她不放?問他對兩人如此相親深入有無其他打算?
  
  結果,她什麼也沒問,還想溜了!
  
  他瞪著她,可惜被瞪的人兒忙著與酸軟身子和滿身潮紅對抗,沒察覺他大爺心緒之起伏,雙目之凌厲。
  
  衣衫四散在榻上,夏曉清一件件拾來,其中還包括他的,翻找了一下,發現自個兒的小裡褲不見了,她很窘,在薄被底下胡亂摸索,也沒摸到什麼東西。
  
  啊!在那兒!
  
  她那件粉緞栽成的裡褲被他壓在臀下,露出一大角。
  
  「宮爺……」她雙頰殷紅如熟透的石榴,伸手拉住裡褲的邊角,看向他時,眸光露乞求,連語氣都有幾分可憐兮兮,求他抬一下尊臀,讓她得以解救那件小褲,解救自己。
  
  聽到她又回復原來的稱謂,宮靜川臉色沉了沉,但還是挪了一下腰臀。
  
  她乘機取回那件貼身小東西,然後將自個兒衣物全抓在胸前,裹著薄被爬下榻,姿態很是狼狽,但總得躲進角落那扇屏風後,才好將衣物一件件穿上。
  
  宮靜川沒讓她碰到那扇屏風。
  
  她人都還沒站妥,猛地一陣旋轉,竟又被逮回榻上!
  
  身上的薄被被扯開,男性強健胸膛擠壓她軟玉般的胸房,膚觸如火,燎原般在兩人身軀上拓開再拓開,一下子又火熱起來。
  
  「你、你你……不行,我得回自個兒的院落,你讓我起來……」
  
  「不起來!」
  
  他孩子氣的答話讓她心臟咚咚重擊了兩下。
  
  「你……你……這樣不好,你快起來!」她狠著心,語氣陡硬。
  
  她不凶他,那倒也算了,她非要擺脫他不可,那事態就嚴重了。
  
  「做完再起來!」大爺火很大。
  
  「嗄?!你——唔……」
  
  他蠻橫地低下頭,以濕熱的唇堵住她一切言語。
  
  肌膚相親的那一夜,夏曉清被纏到隔天天大亮都沒能溜回自己的院落。
  
  安丹一早就來敲門。
  
  主子爺沒喊他進去,他只好敲過再敲,只聽裡邊傳出一陣混亂。
  
  他擔心主子腿腳舊傷復發,行走不便,說不准在裡頭跌個四腳朝天,急得貼靠在門上急喊。
  
  爺終於發話了,要他將手裡的熱水擱在前廳,就好。
  
  ……就好?
  
  為了這個「就好」,安丹這幾天想過又想,實不知那天爺的寢房裡究竟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奇啊!因他後來再去灑掃院落、整理屋子時,主子爺竟把舖在榻上的水絲薄單子抽掉,也不知收去哪兒,他向爺問起,當主子的竟淡淡答——
  
  「根本沒舖單子,哪來單子?」
  
  哪裡沒舖?!他安丹如此這般盡忠職守,怎可能忘了替爺舖床單!
  
  這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但……明知爺說謊,當小廝能怎樣?不就是將淚往肚裡吞。然而,最痛苦的莫過於「好奇」二字啊!
  
  「夏姑娘,您覺不覺得爺這些天嗯……有些古怪?」
  
  「古怪?」顧著爐上燙藥的夏曉清臉容未抬,一張玉顏被咕櫓咕櫓冒白煙的藥氣蒸染得紅紅潤潤。
  
  財神廟會的那一場意外到今日已將近二十天,今兒個是宮靜川舊傷復發後首回出門,劉大夫吩咐不能久站,行走須慢,藥除外敷外,還得再內服幾日湯藥。
  
  安丹怕主子爺一忙,要忙上一整天,所以把藥材帶上,直接在鹽場大倉後頭的大灶房煎藥。
  
  這邊的大灶房裡為幾位離鄉背景且無妻小的班頭和管事所設的,他們就住在大倉後頭的廣院,一人一間廂房,共享一座四方天井,宮家替他們請了人每日打掃,還有三位管做飯的大嬸。
  
  此時,大嬸們在外邊揀菜、洗菜、話家常,主子爺在前頭忙,安丹顧著他那一壺湯藥,夏曉清顧著她自個兒這一壺,安丹心想,反正都在顧藥,順便也就天南地北胡亂聊聊。
  
  「就是古怪啊!爺他這些天常發呆,神遊太虛,也不知想些什麼,一會兒抿唇扭眉,一會兒又笑得很淫……啊啊啊——這是一種感覺、一種感覺,不是罵爺很浮啦,姑娘千萬別把這話洩出去!」
  
  夏曉清秀頰紅了紅,繼續輕搧爐火。
  
  安丹往後瞥了眼,確定大嬸們還在外邊,又調過頭,壓低嗓聲道:「姑娘,爺還把一條床單子藏起來,那上頭肯定沾了什麼!要不,他幹麼藏?」
  
  轟——這下子不只臉紅,她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全熱透。
  
  那條水絲單子是她取走的,上頭有她的落紅,還有一些嗯……男人的精血。取走後,她瞞著果兒偷偷將它洗淨,如今就收在她的衣箱裡。
  
  「啊!你的爐火太大,藥要熬焦啦!」她連忙提點,避開少年的疑惑。
  
  幸好,安丹忙著救那壺藥,果然無暇再找她「麻煩」。
  
  安丹端著甫煎好的湯藥進到議會廳內側的書房時,鹽場大管事善老爹也在,老人家持著一把胖胖的紫砂壺,對嘴便喝,邊跟主子爺談事。
  
  聞到藥味,宮靜川眉峰先是一攏,之後是一臉認命。
  
  半臥在長榻上,他寬袖略揮,示竟小廝將湯藥首接送上,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盡管左膝狀況已恢復得差不多,還是再顧它個幾天吧。
  
  喝藥時,他雙眉攏得更深,這次的藥竟苦到教他無法一鼓作氣灌完。
  
  「爺……是我不對。」安丹頭低低認錯。「我跟夏姑娘說話,結果最後收藥汁時沒留意爐火太烈,一下子收過頭,藥汁就有些……嗯……苦澀了。」慘的是他只帶一帖藥材來鹽場,沒第二帖藥可以重煎。
  
  宮靜川將尚余半碗的湯藥擱下,狀若無意般淡淡問:「她去大倉後的灶房幹什麼?看你愈藥?」因為是他要喝的藥,所以特意去瞧了瞧,是嗎?他心裡一笑。只是因此把湯藥顧焦了,根本適得其反啊!
  
  「姑娘也去煎藥,她煎的那帖藥可漂亮了,爐火從頭到尾守得穩穩的,出來的藥汁是澄透的深褐色,聞起來還挺香哩……」安丹越說越小聲,突然又覺主子爺變古怪了。
  
  一旁的善老爹聞言呵呵笑,道:「這三、四天,夏姑娘把手邊大小事給理過後,都會在灶房那兒幫忙煎藥,那藥是給趙明喝的,他不小心得了風寒,發著燒,偏偏老家不在松遼,這兒無親可依,又打著光棍兒獨一個,夏姑娘就給他天天煎藥、送藥了。」
  
  「我記得……廣院那兒有請人照料,倘是有誰病了,賬房那兒也撥有一筆銀兩供病者花用,看是要請人看顧、買藥煎藥等等,都能使上那筆銀子,不是嗎?」問話時,宮大爺嗓音聽起來極為平靜,但就因太平靜,反倒有種山雨欲來的緊繃。
  
  善老爹仍頂著尋常一張笑笑老臉,安丹就不成了,一直想去搓揉頸後寒毛。
  
  「是啊是啊,宮爺說得沒錯。」善老爹繼續呵呵笑。「可咱想啊,夏姑娘該是因自個兒與趙明同在賬房裡做事,也算有「同房之誼」,又想啊,反正煎藥、送藥而已,又不耽誤正事,所以才這麼做吧。」
  
  宮靜川臉色驟變,陰沉無端。
  
  他橫了善老爹一眼,隨即下了榻,半句話不哼已拂袖踏出書房。
  
  「老爹,您、您非得這麼玩嗎?您受得住,咱可不成了!嗚……」雖說賬房也是房,但那個什麼……什麼「同房之誼」?聽起來好教人彆扭啊!
  
  老爹依舊呵呵笑。
  
  走到廣院,宮靜川自覺體內怒氣已積到頭頂那麼高,當他聽到說話聲從那間敞開門扉的廂房傳出,並親眼見到裡邊景象時,才明白一事——原來發怒這事兒,沒有「最怒」,只有「更怒」。
  
  房中擺設簡單,唯一的榻上半臥著一名斯文清俊的年輕男子,唯一的椅凳上坐著一名窈窕佳人,佳人將湯藥呈上,輕聲叮嚀——
  
  「藥不那麼燙了,你慢慢喝,可別像昨兒個那樣,灌得太大口嗆著了。」
  
  斯文男子低笑了笑道謝,雖在病中,笑聲聽起來似頗愉悅。
  
  「你把藥喝了,我等著收碗,順便把這事做好。」
  
  「曉清姑娘,謝謝你,我其實……對你……啊!宮爺?」
  
  聞言,夏曉清跟著回眸,就見宮大爺正抬起一腳跨進房內,雙目黑黝黝,表情嗯……是有幾分古怪。她突然想起安丹適才的話,心口一熱,不禁斂下眉睫,有意無意回開他的注視。
  
  「宮爺……」她微一福身。
  
  「爺怎麼過來廣院了?前頭不忙嗎?」趙明坐挺起來,手裡猶捧著湯藥。
  
  宮靜川深深瞥了曉清一眼。
  
  他轉向趙明時,俊龐雖無表情,語氣倒還平和。
  
  「聽善老爹說趙先生得了風寒又發熱,特意過來探看。你可好些了?」
  
  趙明受寵若驚,忙道:「好多了好多了,善老爹派人請大夫出診,診金與藥錢全是賬房支出,咱燒已退,明兒個就能回去做事。多謝宮爺。」
  
  宮靜川點點頭。
  
  「往後趙先生再病,需要有人煎藥、送藥,可以請個小丫頭或老大嬸服侍,鹽場的賬房也是很樂意付這筆錢的。」
  
  「這……呃……」說得好像他還會再得病似的。趙明一下子怔住。
  
  「快把藥喝了吧。」宮大爺瞟了眼他手中的碗,淡淡道。
  
  「啊?喔……好。」趙明端起碗,很聽話地咕嚕咕嚕灌藥,一口氣飲盡。
  
  「你不是等著要收碗嗎?」大爺這句話是對夏曉清說的。
  
  曉清回過神,忙趨前將趙明手中的空碗接過來,後者對她道謝,她微笑以對,搖了搖螓首。
  
  「那咱們兩人就不打擾趙先生靜養。」宮靜川又丟出話。
  
  「那……宮爺先走,我把趙先生的衫子補好再走。」她本想趁趙明慢饅喝藥時,她快快縫補,那一小道裂縫應該不會花去她多少時候,豈知……
  
  瞥到那件擱在桌上的單衫以及針線包,宮靜川氣息大亂,盤踞胸中的那股悶氣愈鼓愈脹,彷彿他再多吸進一口氣,就能繃破肺腑似的。
  
  怒至極處,他竟微微笑了,對著身陷「險境」仍不知的姑娘低柔道:「好啊,你把他的衫子補好,我看你補。我等你。」
  
  「曉清姑娘,不用了不用了,那衫子我自個兒補,我自個兒能補的。你……你還是跟宮爺去吧,別讓宮爺等著,我這兒沒事的……」結果是趙明先被嚇著。
  
  夏曉清臉蛋赭紅,越來越覺安丹的「主子古怪」之說當真沒錯。
  
  陰陽怪氣的也,不知他想些什麼。
  
  暗暗歎氣,她只得對趙明道:「那就不打擾你了。」
  
  退出房外時,她順手闔上門扉,宮大爺遂跟在她身後,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便慢,她覺得整片身背莫名發燙,彷彿感受到他銳利深沉的目光,還有從他身上迸發而出的體熱,帶著紫檀氣味的熱度。
  
  突然間,有些暈眩腿軟,她氣息漸濃,心音如鼓,腳步不由得加快,甚至都快小跑起來……驀地,一雙鐵掌從身後探出,將她牢牢圈抱,她連叫都來不及,已足不沾塵地被挾進一處角落。
  
  這是鹽場大倉裡的一個小小角落,一袋袋的鹽堆棧得整整齊齊,足有三個人那樣高,這批鹽在立秋過後才要出貨,除非是已排定的巡視時候,否則平時很少有人靠近。
  
  「宮爺——唔唔……你——唔唔唔……」夏曉清一張口就被吻住,男人將她抵在鹽袋上,黑影蠻霸地欺壓過去,霸佔她芳口中的柔軟,亦將自己的氣息和氣味送進她嘴裡,濡染她的唇舌。
  
  一吻方休,兩人皆氣喘吁吁,曉清手裡的空碗都不知掉到哪裡去。
  
  他的額貼著她的,停沒多久又摟緊她密密再吻,濕熱有力的唇滑至她的咽喉,又吻上她的耳,吻得她禁不住在他懷裡顫抖。
  
  自有過第一次肌膚之親,自然就有了第二回、第三回,和之後的無數回。他要她,她也要他,肉體歡愛宛若迷毒,能讓人成癮。
  
  但現下這樣就過分了,他想要,也得看看地方,這裡是鹽場大倉呢!
  
  「你到底——啊!不行——」當他的手欺向她的胸,探進襟口中握撫那巧挺的胸乳時,夏曉清不禁掙扎,兩手隔著衣衫緊緊按住他胡鬧的大掌。
  
  她面紅耳赤,迷亂的眸心努力想定神,又急著對抗他的蠻氣,模樣很是可憐。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7 10:59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宮靜川緩了下來,目光一樣熾烈,體熱仍舊勃發,但到底抑住火氣。
  
  他是氣過頭了。
  
  深吸一口氣,他費勁調息,兩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人都已經是他的了,全身上下,從頭到腳,每根毛髮都是他的,她的心卻益發讓他捉摸不透。
  
  她說喜愛他,但好像……沒有他的話亦無所謂似的。
  
  而反觀他,這是頭一回與姑娘家談到感情的事,他從未與誰這般水乳交融,乍見下,他手握各方有利條件,談起男女之情該是強勢的那一方,但偏偏是他在患得患失,她卻一副渾然無事的模樣。
  
  著實可惱啊!
  
  他撒回造亂的手,接著竟調頭就走。
  
  夏曉清怔在原地好半晌,心猶撲通撲通疾跳,唇與膚猶留他的氣味和體溫,他……他卻半句不哼,轉身走人?!
  
  連連作了幾個呼吸吐吶,腦子裡仍亂,她忽而頭一甩,起步跑出小角落,跟著直直衝出大倉。
  
  一路上引來不少人側目,她也不管,卯起一股勁兒又衝到對面那排屋舍,衝進議事廳之後,再衝進主子大爺的書房。
  
  呼——還好,他真在這兒。
  
  好喘……
  
  她微張唇喘息著,一手輕按急遽跳動的心房,定定看他。
  
  此時,善老爹與安丹都已不在書房中,而明知她闖進來,宮靜川依舊八風不動地坐在裡邊長榻上。
  
  他慢條斯理取來擱在一旁的書信,那封信紙從京城寄出,寫的內容無非是尋常例行的匯報,他兩眼就能讀完,卻一直攤著那張書紙不放。
  
  他不出聲,那姑娘也一直杵在原處。
  
  一把火又燒騰起來,實不知氣她多些,抑或惱恨的是自己。
  
  眉眼略動,眼角餘光掃到那碗僅喝了一半的苦藥,他腦中一閃,兩眼仍盯著信紙,一袖已輕悄撫上左膝,接著眉宇間浮出痛苦神色,但疾現疾消,拿捏得萬分美妙,彷彿很疼卻倔強忍疼。
  
  然後,那姑娘便動了,乖乖走近。
  
  「宮爺,是不是腿疾又犯?我瞧瞧可好?」夏曉清一臉憂心,想他適才走得那樣大步,說不定真又傷著膝腿筋骨。
  
  端坐榻上的男人頭抬也不抬,應也不應她一聲。
  
  躊躇了會兒,見他眉山忍痛般又攏,她咬咬唇,終是喚:「靜、靜川……」
  
  就這一聲乾乾澀澀的低喚,夾雜百轉千回的柔情,宮大爺終於肯抬頭了,深幽目光直勾勾投向她,薄唇仍抿著。
  
  「瞧,你連湯藥都沒喝完,這怎麼可以……」她也瞧見那半碗藥了,趨前端起,發現早都涼透。「我再去熱熱,熱過後再喝,藥效會好上許多。」
  
  見她旋身欲走,他沖口便道:「不必!」
  
  說罷,他上前搶過她手中藥碗,頭一仰,也不管那湯藥冷掉後,簡直苦上加苦,連苦雙倍,他依舊一口氣灌到精光。
  
  「你顧著別人就好,何必來顧我?」
  
  嚥下苦汁,丟開空碗,他突然極任性又極蠻橫地嚷出一句。
  
  夏曉清怔住,眸子微圓,小嘴也微微開啟。
  
  他這是……這是在跟她鬧彆扭嗎?
  
  既是鬧彆扭,說穿了,就是在撒嬌。
  
  老天,他在跟她撒嬌呢!
  
  心頭一弛,心音鼓蕩,柔情盈滿血軀與心魄。
  
  她貼近,也不急著回他話,反倒從袖中掏出素巾,抵上去替他擦拭嘴角和下顎溢出的藥汁。
  
  她的眸光如此朦朧,染情染欲。
  
  她的身子散出淡淡幽香,鑽人心鼻。
  
  宮靜川低。吼。一。聲,猛地將她拉進懷中,旋身一倒,兩人跌落在長榻上。
  
  他再次霸佔她的唇舌、她的氣息,只是這次,他懷裡的人兒柔成一灘水,迎合他的侵佔,也交出柔情似水的自己,不懼怕他陰晴不定的心緒,只是待他好,很好很好,只是不斷很柔、很深地響應他的吻,吻進他的心魂,在那個從未有誰造訪過的所在深深烙印。
  
  「讓我瞧瞧……瞧一下你的膝腿……好不好?」回抱他,蹭著他,那張紅唇湊在他耳畔微喘問著。「劉大夫說,不能太操勞的,你、你剛才走來走去,走……走得那樣急……」
  
  她到底是擔心他的。
  
  當真動情,宮靜川才知自己可以很幼稚、很無聊、很無可救藥。要她的萬般柔情,要她的全心以對,要她眼中僅他一個,這樣的心緒他頭一回擁有,有時亦覺這樣的自己實是陌生,既真實又陌生,彷彿是另外的分。。。身。
  
  此刻聽她近乎乞求的柔軟言語,他方寸絞作一團,覺得自己很糟,想盡法子博取她同情,見她憂心忡忡了,一顆心也隨之絞痛。
  
  原來情愛當真蝕心蝕魂,真真嘗到了,喜之泣之愛之戀之,他當初對瓏玥的那一段竟顯得無比淡微,船過水無痕,而這一次……這一次很慘很慘,倘是最後真不可得,他怕要魂飛魄散、神銷氣盡。
  
  「腿沒事。」他慢吞吞哼了句。「有事的是其他部分。」
  
  夏曉清眸中水波盈盈,玉頰燒紅,柔軟身子能感受他源源不絕的熱力、堅硬的身軀,還有腿間的亢奮。
  
  他將她困在身下,壓住她流泉般的青絲,甚至微微粗暴扯著,迫使她下顎微仰,讓他唇舌能恣意妄為地對她攻城略地。
  
  他極愛吮吻她細膩的咽喉,見雪膚上浮出淡淡血筋,透得他真想咬深了。
  
  夏曉清原已被吻得迷迷糊糊,身上的男人突然一頓,她迷濛眨眸,此時才聽到書房外的議事廳有人踏進,且還不止一個。
  
  她覺得一顆心都快跳出喉嚨。
  
  幸好那幾名班頭僅在議事廳待著,說了會兒話,幾個人便一道出去了。
  
  書房裡靜謐謐,與她相貼相擁的男人氣息漸緩,仍溫燙溫燙的,卻不再熾烈得亟欲將她焚燒。
  
  鹽場確實不是個「好地方」啊……她聽到他挫敗且不滿的歎息,那讓她唇角不由得勾揚,一隻柔荑靜靜覆上他頸後,溫柔挲撫。
  
  相擁片刻,她腰身忽地一緊,宮大爺以鐵臂箍著她,在她耳畔放話——
  
  「往後不可以去服侍其他男人!」耍起大爺脾氣。
  
  秀眸微圓。「我沒有服侍誰……」噢,原來這般陰陽怪氣是為了一碗藥嗎?
  
  「你親顧湯藥,顧完了還送藥,送完藥還等收碗,收了碗還想幫人縫縫補補——這不是服侍是什麼?」真要氣到胃痛。
  
  「我只是……那個……趙先生他病了,挺可憐……」
  
  「他喜愛你。你再待他好,可憐他,他只會更喜愛你。」他抬起頭,目光銳利。「你希望那樣嗎?」
  
  她小臉再次脹紅,嚅道:「我當然沒有……我沒想那麼多的,他怎是喜愛我了?怎麼會?我只是和他共事,平時也沒聊什麼,他、他……怎會呢?」
  
  宮靜川只想用力搖醒她。
  
  這姑娘全然不知自個兒所引起的風暴。
  
  她當初甫進鹽場大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他相信,許多人一開始以為她僅是模樣生得英姿雅秀的姑娘,成不了什麼氣候,等到後來領教她的本事,與她進一步熟稔,鐵漢也成繞指柔。
  
  她子般萬般的好,鹽場裡的大小漢子又不是瞎了,旁人垂涎她,她還質疑?
  
  會氣死!
  
  「總之,誰病了,都有人能照顧,你再巴巴替人煎藥、送藥,我、我就——唔!」
  
  他還未撂完狠話,臉已被捧住,薄唇遭劫。
  
  夏曉清學著他的狠勁重重吻下去,堵得他雙目震驚般瞠了瞠,然後她再吻吻吻,吻得他終於順眉垂目,戾氣盡消。
  
  他是在吃醋呢!
  
  男人捧醋狂飲的彆扭野蠻模樣,竟讓她覺得……覺得很可愛?
  
  噢,老天……
  
  貼著他的嘴角,心裡甜甜的,她輕細道:「是我沒拿捏好分際,以後……以後不會了……」
  
  宮家大爺在生意場上本來軟硬皆不吃,遇到懷裡姑娘之後,變成吃軟不吃硬。
  
  她一放軟,軟軟身子,軟軟的唇,軟軟語調,軟軟的笑,他發再大的醋,頂著再大的火,最終也得回歸平靜,拿她莫可奈何。
  
  然而,他和她之間的事不能總懸著,她也該給他一個交代啊!
  
  「今晚過來。」他沙嗄地迸出話,瞳底竄著染欲的火苗。
  
  夏曉清一下子已明白他的意思。
  
  「嗯……」抿唇低應,她羞澀地點點頭。
  
  今夜,他們會在彼此懷裡度過。
  
  夜半時分,住在側房的果兒終於睡熟,夏曉清溜出自個兒的小院落,一路腳步輕淺,再次回到主院。
  
  再次。沒錯。
  
  之前宮靜川的傷仍腫著,不宜施力推揉,待到近些天,肌筋消了腫,才又恢復平時保養。她今晚已先過來幫宮大爺推拿膝腿,當時安丹還跟在一旁學,而此時夜已闌珊人已靜,她再次溜過來。
  
  那道修長熟悉的身影立在月下。
  
  瞧見她,那張掩於夜色的面龐閃出一道白,他笑了,正露出潔白兩排牙。
  
  他沉靜無語,只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等待著。
  
  她沒讓他久等,拋開矜持奔向他,小手放進他溫熱掌心。
  
  他牽著她回到寢房,吹熄燭火,在幽暗中深嘗彼此、撫觸彼此,赤裸濕潤的身軀緊貼再緊貼,用粗獷的部分感受每一寸柔軟,用最最細緻的地方包含最火熱的堅硬,用一次次的深進將柔潤的人兒逼至輕泣顫慄,那是含歡欣喜的淚,她哭著,然後緊緊抱他、圈圍他,玉壺深處絞收,讓他也顫慄嗄吼。
  
  濃欲過後,那具纖細嬌軀背貼在他身前,神識昏昏然飄浮。
  
  他將臉埋進她那頭如雲秀髮中,嗅著那柔軟馨香,腦中思緒卻愈益清晰。
  
  他的手在她腰間和胸下慢撫,她微微一顫,側臉瞧他時,又被他深吻了一記。
  
  「我要你答應的事,你想得如何了?」他氣息微亂。
  
  夏曉清眸光朦朧,思緒亦朦朧。「……答應什麼事?我要想什麼?」
  
  他翻身到她上方,再次屈肘壓住她的發,讓她不能閃避。
  
  「想婚配之事。你答應我會再想想的,不是嗎?」
  
  她眸線定住,怔怔然,像似根本不懂他說什麼。
  
  宮靜川一見她茫然表情,眉峰陡冷,目光肅殺。
  
  「曉清,別告訴我,你壓根兒就不記得這件事。」他語氣萬般平和,平和到教人打心底發寒。
  
  「海鹽場回來那日,在開滿小花的山坡,那、那時你說的……我記得……」
  
  聞言,冷峻的男性面龐稍稍回溫了些,卻聽她氣死人不償命道——
  
  「我記得我沒答應什麼……」
  
  「夏曉清!」宮大爺炸窩了,捧住她的臉,差點就想用指撐開她的眸子,讓她連眨眼、閉眸都不能,只能直直與他對視。
  
  曉清有瑟縮了一下,但兩人力氣相差懸殊,她也沒想掙扎,就由著他禁錮了。
  
  「跟你求親,你沒允,要你再想想,你也不想,那咱們這樣算什麼?你那時又為何願意上我的榻,跟我要好?」雖非揚聲咆哮,但他氣息勃勃,每字都強硬有力,火氣掃遍她臉膚,徹底讓她明白,他大爺相當不痛快。
  
  「因為你說要我啊……」她吶吶答話。
  
  她身上的男人身軀」繃似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身上的男人身軀一繃,似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他慢慢坐起,赤裸精實的胸膛猶然溫燙,眼神卻已極冷,一瞬也不瞬地鎖住她。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要,我開了口,而你已決意為奴為婢報答我——」「為奴為婢」四字音咬得很重。「所以只好將清清白白的身子奉上,供我尋歡嗎?」
  
  夏曉清又愣住,一方面是因他的話,另一方面則是因他此時神態。
  
  幽微中,他五官半隱在暗處,面龐輪廓是幾筆粗硬的勾勒,眉眼如此之深,兩丸深瞳浸在幽冷海中,瞳心竟竄兩把火點,矛盾無比。



第十四章

  他發怒了,很氣很氣,這次非同小可。
  
  一股無形力勁猛地掐握她的心,痛得她直抽氣,也讓她渾身驟震,腦子一凜——她明白的,這次若未說清道明,後果不堪設想。
  
  他低咒一聲,雙腿落地就要下榻。
  
  夏曉清想也未想突然撲過去,從背後摟緊他,兩條細臂圈抱他腰際,柔潤窈窕的裸身緊貼他的寬背。
  
  「不要走!我不是不去想,我只是沒弄懂……不懂宮爺為何求親?」
  
  被親密抱住的宮大爺動也不動,身軀依然繃繃的,氣息深沉,他冷聲道:「你說,你喜歡松遼,喜愛明玉、澄心,喜愛我,我不向你求親,向誰?」
  
  「這又何必?我自喜愛我的,宮爺何必這麼做?」
  
  她這話又炸得滿天硝煙!
  
  原本因她的摟抱而稍被安撫的男人倏地轉過身,他目透凶光,雙掌握住她兩邊肩臂,將她牢牢扣在身前。
  
  「夏曉清!我何必這麼做?!倘是我沒喜愛上你,沒對你傾心愛慕,沒如此這般該死又混賬地中意你;倘是不會因沒見到你,心裡便牽掛不已,然後思之想之盼之,然後也不會因見到你,一顆心就發癲般狂跳;倘是我還能主宰自己——我又何必跟你求親?何必?!」
  
  曉清被他的嗄吼驚得一愣一愣的。
  
  她張口欲言,胸房卻熊熊燃起大火,無數心緒堆棧交纏,她喉兒堵堵的,話還沒吐出呢,淚珠倒先溢出眸眶,一顆顆墜跌。
  
  宮靜川重重、沉沉地呼吸吐吶,見她掉淚了,他瞳心湛了湛,還是狠著臉。
  
  「你跟我進『松遼宮家』,一開始就秉著報恩的念想,什麼為奴為婢……你真要這麼想,那你對明玉、澄心百般好,教她們、帶她們、護著她們,根本也只是報恩的念頭作崇,你哪裡是真心?」
  
  這指責太嚴酷,曉清搖頭,拚命搖頭,眼淚落得更嚴重。
  
  不行!
  
  她必須說話!
  
  她、她她要對他說……對他說……
  
  「……我是……是真心的,是真的,我喜愛她們倆,不是什麼報恩……我也好喜愛你,你說要我,我也想要你啊!我要你要我,這樣很好啊,遂了你的意,也遂我所願,我想跟你要好,有什麼不對?我是真心的,有什麼不對……我……嗚嗚……嗚哇哇啊啊——」彷彿帶到天大的冤屈,她秀美五官突地一扭,朱唇癟了癟,禁不住竟痛哭起來。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嗚哇哇——可惡……你怎麼可以這樣嘛……」勸哭邊要掙開他的手,但男人不肯輕放。
  
  她掄起小拳頭亂揮亂打!
  
  下一瞬,她整個人又被放倒在軟榻上,熾熱的薄唇隨即落下,封堵她顫顫芳唇,深吮那絲絨小口中的每一寸,纏卷她的香舌。
  
  她原就頭昏,他猛地一波來襲,她一下子就被攻陷。
  
  「走開……」在四片唇瓣稍離時,她嗚咽喃著,淚水依舊奔流。
  
  「不走開。」
  
  宮靜川不住、不住吻她,舔掉那些情淚,嚴峻五官如逢春的冰雪,一點一滴消融,且融化之速越來越快。
  
  她在他身下化作一灘水,哭著,卻也灼灼騰燒著。
  
  他侵進她柔軀裡,再一次與她交歡,要她傾盡所有,也要對她付出一切。
  
  他要她的真心。
  
  而她早將一顆真心奉上,他其實再清楚不過,卻偏是不斷進逼,逼她丟棄所有盔甲,無論是軀體抑或心魂,都不能對他有半絲隱藏。
  
  他要看清楚她,因他一生的情已盡付於她,情種落土,開出讓他心顫不已的花,他就要這朵情花開得長長久久,就要她一輩子伴隨左右。
  
  「宮爺……」她拱起身,淚顏通紅,雙手抵著他胸膛,欲拒還迎,淚水依舊奔流,哭得眼睛都張不開。
  
  「喊我名字!」憐她也氣她,讓他心這樣痛。
  
  她咬唇不肯出聲了,抵著他胸膛的手握成粉拳,這讓他整個火沖腦。
  
  扣緊她的纖腰,他突然用力再用力。
  
  「嗚……」哭得慘兮兮,真被欺負得很慘。
  
  他瞧在眼裡,即便再氣,心中早也盈滿憐惜,不禁放緩律。。。動,將每一次進擊拉得長長緩緩、緩緩長長,讓自己貼著她摩挲。
  
  湊近她軟熱的巧耳,他吻著、吮著,低嗄道:「曉清,你讓我喜愛上你,怎可以不允我的求親?你想折磨我到何時?我已經放不開你,你還不知嗎……」
  
  情人的情語一字字傳進耳裡,淚還是奔流著,但已是喜極而泣。
  
  她緊握的繡拳終於松張,藕臂一環,抱住他薄汗輕布的結實腰身。
  
  「嗚嗚嗚……」還是哭,決意哭個痛快似的。
  
  「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我只是要你說出來,對我承認……」男人歎息。「別哭了,曉清……我也是真心喜愛你,別哭了呀……」
  
  他身下的人兒從未這樣痛哭過,哭得都快無法換氣。
  
  他心疼痛不已,卻只能一哄再哄,親過再親,緊緊摟住她。
  
  「靜……靜川……」哭得昏昏然,她啞喚著他的名。
  
  「是。」親親親,親遍她的紅顏。「是我,我在這是……」
  
  「你還要……還要跟我求親嗎?」
  
  他倏地抬頭,俊龐發亮且嚴峻。「我不跟你求親,還能跟誰?若非是你夏曉清,此生又有誰能與共?」
  
  她很努力地掀開淚眸,哭著,卻也笑了,像是這場痛哭已將她往後所有的淚哭盡,因而越哭越能暢懷,心中滯礙全都消彌。
  
  「曉清,我要跟你求親,你允了我,好嗎?」宮大爺很霸氣地禁錮身下的嬌軀,卻用既啞又柔的嗓音很沒骨氣地求著。
  
  鐵漢也成繞指柔啊!
  
  而夏曉清這個「鐵漢」,早就已經柔到不能再柔。
  
  「好……」應著聲,她嗓聲裡帶哭音,修長玉腿已圈上他的腰。「好……好的……」雙手再次用力緊擁他。「我想跟你在一起,只跟你……只有你……」
  
  她熱烈的答覆讓他加倍火熱。
  
  他激動不已,發狂般燃燒,而騰燒到最後是兩顆心的撞擊,他們融進彼此體內,心與心相印……
  
  金秋已盡,冬日降訪。
  
  北地冬寒,夏曉清之前已徹徹底底領教過一次,她適應得其實頗好,而這一次原本已作好準備對付松遼寒冬,她家那口子卻選在此時應她所求,決定帶她回南方慶陽一趟。
  
  先來說說所謂的「她家那口子」——
  
  宮家的這位大爺在確認彼此情意,跟著半哄半迫讓她應允婚事後,整件喜事進行的速度快到教人咋舌。
  
  短短不出半月,他與她便完成終身大事,且席開百桌,連著三天宴席,宴請松遼所有宮家鹽工,不管是井鹽、地鹽、海鹽的管事與工匠,全在遨請之列。
  
  再來是關於回慶陽一事——
  
  夏曉清千要是回去祭拜爹娘,自然也得去夏家祖墳地看看,雖說她已
  
  邢叔,為了當初大智帶果兒前來投靠一事,她向那個沉默嚴肅的大叔謝過再謝,後者拙於言詞,只見黝黑臉膚顏色深了深。
  
  回來的第三日,曉清讓婢子備了些鮮花素果和祭拜之物,原想帶著果兒和大智走一趟位在小山坳的祖墳地,她實不知怎會跟來這麼多人!
  
  明玉和澄心不想待在大宅裡,也不進城遊玩,硬是跟著來,小姊妹倆一跟來,護衛自然也跟了來,這就算了,當是到郊外走走也好,但……多出一位玉樹臨風、俊美無儔的公子爺是怎麼回事?
  
  「反正靜川兄忙得顧不上嬌妻,我這做兄弟的自然得幫他多看顧。」秋涵空笑得無比燦爛奪目,自個兒華美的馬車不坐,又來擠她的小馬車。
  
  多了江南秋家這位主爺隨行,秋家護衛自然也要策馬跟來,所以夏曉清平靜的掃墓祭祖之行,一下子變得十分不平靜。
  
  一路上,她屢屢被明玉和秋涵空的鬥嘴逗到忍俊不禁,見明玉漾開歡笑,她心裡頗感安慰。自無惑離開後,小姑娘一下子似長大許多,笑時少了點以往的張揚颯爽,但今兒個很好,她又笑得痛快開懷了。
  
  馬車內,澄心軟軟小身子仍舊偎著她。
  
  在她當新嫁娘那一日,拜過常、成了親,被領進喜房靜待新郎官進來揭頭帕時,澄心難得沒跟在明玉身邊,卻是偷偷溜進喜房內。
  
  小小姑娘趴在她膝上,歪著頭,從喜帕底下往上瞧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小扇般的翹睫眨啊眨,然後嫩紅小嘴一掀,說悄悄話般低聲道——
  
  「我要一個小弟弟。」
  
  終於聽到小小姑娘說話。夏曉清先是揚眉,眸眶便紅了。
  
  「還要一個小妹妹。」澄心悄聲又說。「我要當姊姊。」
  
  曉清哭了又笑了,簡直哭笑不得。「你是小姑姑,沒法子當姊姊啊!」
  
  小小姑娘眸子一溜,想了想,滿意點頭。「好,那我當小姑姑。你把他們生出來,我會跟他們玩。」補一句。「一直玩。」想想再補一句。「玩很久。」
  
  然後過了那一次之後,她又不說話了。
  
  不過夏曉清已較不擔憂了,她終於相信,小小姑娘當真是懶得開口而已。
  
  一行人來到小山坳已近午時。
  
  曉清見爹娘的墳頭除多了些雜草,其餘皆維持得相當好,心想,宮大爺定是托了人時不時過來巡視照料。
  
  一顆心於是泛熱發軟,想到丈夫,她嘴角便不自覺往上翹,感覺襟口那半片圓圓白白的雙心玉也溫溫熱熱,暖著她的肌。
  
  雙心玉她留下一半,另一半又偷偷送回給丈夫。
  
  這事說來話可長了。
  
  當初她把雙心玉給了大智,宮大爺強取,後又偷偷掛回她身上,之後他們倆婚事底定,某夜她趁他睡熟之際,將半邊圓玉偷偷放進他衫子袖袋裡。
  
  他後來發現了,覷著她似笑非笑,卻半句不問。
  
  兩日後,換他越她濃睡未醒時,又把半邊圓玉與她身上的半邊合而為一,再次來個完是歸「夏」。
  
  丈夫此舉讓她迷惑得很,但見他仍一副似笑非笑模樣,像跟她玩著遊戲,她自然也不問他究竟何意,而是一而再、再而三,逮到機會就把半邊圓玉偷偷送出,有時擱在他書房長桌上,有時放在他枕邊,結果宮大爺亦是一次又一次將玉戴回她身上。
  
  然後八成被退回得很習慣,現下見到送提供出的玉又合而為一,她不是懊惱他的想法難以捉摸,而是懊惱自己怎又體力不支昏睡在他懷裡,讓他有機可乘,至於為何體力不支,那自是因幹了很耗體力的活兒啊……
  
  整理好爹娘的墳,祭拜完之後,她來到位在下方的夏家祖墳地。
  
  祖墳地的狀況出乎她意料,一樣是有人看顧的感覺,她在這裡遇見兩名夏家老僕,都是以往跟在祖母身邊做事的人。
  
  歡喜地問候交談,從兩名老僕口中她才得知,幾個無到可歸的夏家老僕全都留在慶陽夏宅,那宅子已是「松遼宮家」的產業,但新主子沒把一幫老僕趕走,就允他們住下,要他們將宅子維持好,也得時不時過去整理夏家祖墳地。
  
  「小姐,您那一大屋子的書全給留下來了,當初宮爺特意吩咐,整屋子的書不能潮、不能被電蛀,咱們見一有日陽露臉,就會把書輪流搬出來曬,您放心。」
  
  「小姐,除了宅子,城裡幾個店舖也都是宮爺拿了去,生意照常,賣絲綢的賣絲綢,古玩舖子也沒收,一樣好好的,半數以上的掌櫃被留下了,當時舖頭的生意原也挺好,要不是後來夏大爺接手,幹那些糟七污八的事,二爺又動不動往櫃上拿錢,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欸,算了算了,不提這些了,小姐都是宮家主母了呢,反正那些產業轉來轉去,也算轉回小姐手裡。小姐啊,您要得空,進城裡走走吧!」
  
  這些事,宮靜川一句也沒對她提。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11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8 12:21 AM 編輯

第十五章

  他為她做這麼多,為旁人做這麼多,卻不曾對她說。
  
  和兩位老僕道了別,說道會找一天回夏家大宅瞧瞧眾人,夏曉清在回程路上幾乎要坐不住,簡直歸心似箭,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回丈夫身邊。
  
  「嘿嘿,靜川兄沒告訴你的事多了去,瞧他忙到無暇陪你,也知他又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噢——痛啊!」秋涵空詆毀的言詞讓坐在對座的明玉老大不痛快,小姑娘一腳「很不小心」且很用力踩下。
  
  「啊!秋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是很惡意。
  
  結果馬車內又被這一大一小鬧起來,一路鬧回竹林大宅。
  
  馬車返回時已是午後,再過半個多時辰,日陽也差不多該下山。
  
  夏曉清甫下車就見自家的另一輛馬車備在大門口前,安丹幫忙撩開厚簾子,正要伺候主子上車,而那位宮家主爺此時長身立在馬車邊,臉色有些陰鬱,雙目炯炯直瞅她。
  
  等到發現一名俊美人兒也從同一輛馬車裡溜出來,宮大爺臉色再陰三分,炯炯雙目陡然瞇起。
  
  「你來幹什麼?」
  
  「來找你尋歡作樂呀!」秋涵空撩著飛發,笑容可掬。「我來慶陽辦點兒私事,聽到這陣子你讓人在永安城幹下的事,恰巧你來了,還帶著嫂子一起,你們成親時我沒能北上祝賀,今兒個自然得過府拜訪,再問問兩位想要什麼樣的賀禮啊……欸,禮多人不怪,做人要有禮,你又不是不知。」
  
  永安?!
  
  夏曉清正主動走向丈夫,聽到秋涵空的話,蓮步不禁一頓。
  
  她頓住步伐,宮靜川已急跨一大步到她面前,然後展袖將她摟在腰側。
  
  她揚睫瞧他,輕聲問:「你還要出門嗎?」
  
  見妻子眉眸神情似無異樣,宮大爺高懸的心穩了穩。
  
  「不了,我本要去找你,你和明玉、澄心既已回來,我就不出門了。」
  
  他旁若無人般用鼻頭挲了挲妻子發心,弄得夏曉清面紅耳赤。
  
  「我們進去吧,別理無聊人士。」
  
  說著,他一把撈起跟在妻子身邊的小澄心,而明玉是一下馬車就蹲在大門邊看戲,此時也起身跟著哥哥、嫂嫂一塊兒進門。
  
  「喂,我好歹是客,你們好歹也招呼一下吧!」秋涵空巴巴跟了過來。
  
  夏曉清到底是最有良心、心腸最柔軟,再有,她也是當家主母,怎能怠慢貴客?因此,雖被宮大爺拉著往前,她仍很堅持地回頭,柔聲歉語——
  
  「秋大爺,您先進來吧,喝個茶、歇會兒,晚一點就在府裡用飯。」
  
  宮靜川撇撇嘴沒說話,僅是拉著妻子、抱著小妹子一徑前行。
  
  這一方,只見秋涵空感動到一雙美目含薄淚,輕聲嚷嚷——
  
  「還是嫂子夠義氣!不像某人無情無義、無血無淚、過河拆橋、鐵石心腸——」
  
  「秋爺!」
  
  俊美人兒邊叨念邊跟上腳步,身後卻追來一人,是秋家隨行的護衛之一。
  
  那秋家護衛緊聲一喊,不僅秋涵空止住步伐,連宮靜川亦跟著停頓腳步。
  
  「何事?」秋涵空問。
  
  「爺,魯總管派人來報,說是找到采居先生了。」
  
  「他人現在何處?」語氣一轉沉肅。
  
  「已被逮回,就在「秋波樓」中。」
  
  聞言,秋涵空靜默了會兒,隨即揚聲道:「把馬車拉過來,回「秋波樓」。」
  
  「是。」秋家護衛銜命而去。
  
  另一邊,夏曉清瞧得很是迷糊,不禁問:「秋大爺,您有急事嗎?」
  
  秋涵空轉過頭,作了一個揖,笑道:「曉清嫂子,咱確實有急事待辦,急著趕回去,今日就不攪擾了。見你們好好的,我心裡比什麼都歡喜,已不須多留。」
  
  「你別為難人家。」宮靜川突然丟出一句教人丈二命剛摸不到腦袋瓜的禪語。
  
  秋涵空表情略僵,一下子又回復風流神態,似笑非笑。
  
  「我怎會為難他?我疼他都來不及,怎捨得為難他?」
  
  夏曉清怔怔望著那張美麗精緻的俊龐,察覺晦暗之色染布秋涵空的俊臉,但眨眼間又已掩去,值得人深思。
  
  然而她還沒深思出一些東西,秋大爺又深深對她作了一個揖,這才踅足而去。
  
  究竟有什麼事呢?
  
  她想不透。
  
  於是,只能傻傻由著人掌握,跟著前方帶領的步伐穿過廳堂,走過迂迴曲折的長廊,經過那座四季皆美的「綺雲園」,回到主人家院落,而這中間,宮大爺何時放下臂彎裡的小澄心,明玉又是何時帶開小妹子,她竟是記不得。
  
  「你定好今日去掃幕,為何不跟我說?」
  
  進了房,宮靜川放開她腰身,轉而面對她。
  
  他鏗鏘有力的嗓聲有些得理不饒人,夏曉清卻也不惱,不答反問:「那你留住夏家大宅,留住幾個老僕,留住我爹留下的那一屋子書,為何不跟我說?」
  
  宮靜川一怔,氣勢稍弱,也不知臉紅什麼。
  
  「你現下不就知道了嘛!你只要問,我一定說,只要你問出口的事,我必然吐實……這次帶你回慶陽,就想讓你知道,反正夏家那宅子是你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
  
  被妻子一雙妙目看得不太自在,他正想側過臉,懷裡已撞進一具柔軟嬌軀。
  
  夏曉清抱住丈夫的腰身。「謝謝你……」
  
  她路起腳尖,仰頭親了親他的唇,才想退開,宮靜川一臂已環緊她的腰,另一手扶著她頭,黏蜜地深吻那張朱唇。
  
  她低笑了聲,手改而攀上他的寬肩,柔馴迎合。
  
  「比起上次又跪又磕頭的道謝,這次受用多了。」宮大爺貼著她的耳嘟囔。
  
  曉清禁不住笑了,臉蛋紅撲撲,想起當時與此時,心境已大大不同。
  
  她撫著他的臉,指尖溫柔。「那時對你已然傾心,以為無緣了,你卻又來到身邊,我就想,這輩子跟著你去,你無意於我,我可以靜靜去愛,無關風月,只關己心,一直去喜愛。」
  
  眸光如泓,脈脈含情,雙頰似繡,點點春心……宮靜川幾是看癡。
  
  搜遍腦中、心中,找不到一句可言,他胸中滾出嗄歎,突然緊緊將她抱住,恨不得生生揉進自己血肉內似的。
  
  「靜川……」
  
  他不放,一直纏她,用唇用手,連拖帶抱將她纏進內房榻上。
  
  「等等……不行……等會兒我還得過去灶房一趟,晚膳的菜色還定。」她笑著推人,自己反倒被推倒。
  
  「我的菜色定好了。我先吃!」宮大爺惡霸地笑。
  
  然後,夏曉清就被丈夫「惡霸」掉了。
  
  愛濃時,她神魂似又飛離軀體,迷夢沉醉,最後醒在他的臂彎裡。
  
  玉背貼著丈夫側臥,她發現他橫到向前來的那隻手正懶懶玩著她的那片羊脂雙心玉,而且……欸欸,他又趁她方才神識迷離之際,將兩片玉嵌在一起,退給她了。
  
  唔……何意呢?
  
  她輕輕握住他的指,想了想,微啞問:「秋大爺說你之前在永安做了些事,而你一來就忙,這兩、三天都去永安城嗎?」他說她問,他便吐實,而她想知道。「你去那是幹什麼?」
  
  他的手反握她,玩起她的蔥指。
  
  「沒做什麼,只是去找永安朱家的麻煩。」
  
  他懷裡的人兒如他所預料,一聽他的話,即刻轉過身面對他,潤眸眨了眨。
  
  「你……如何找人家麻煩?」
  
  薄俊唇瓣撇了撇。「就想些法子、取些巧,讓那位朱老爺的五房姨夫人們,和各房的少爺們、千金們斗在一塊兒,明面上爭食,暗地裡互扯後腿,然後再來一招「螳螂捕蟬」,最後再使一招「黃雀在後」,見他們鷸蚌相爭,咱們盡可能當那個得利的漁翁,就這樣。」
  
  「你為何找朱家麻煩?」
  
  宮大爺黑眉一扭。「理由還不夠明顯嗎?姓朱的竟敢覬覦你!你逃婚了,他竟不死心,還唆使你的嫡母和夏崇寶將你逮回來!我若放他安生,我一輩子難以安生!」瞪著妻子有些怔忡的秀容,他咬咬牙。「總之這事你甭管,沒讓永安朱家鬧大發,我不痛快!你要心慈手軟也得用對地方,你別想勸我,你如果——」
  
  「我沒要勸你。」
  
  「你如果勸我也沒——咦?」陡地頓住。、
  
  夏曉清微微一笑,跟著輕歎。「我沒要勸你,只是希望你在外小心,別涉險。」
  
  他望著她輕和眉眸,突然間表情一弛,知她沒生氣,他也就笑了。
  
  「沒涉險的,一點也不危險啊!曉清,他們那些人很好逗弄,挑撥起來可有趣了,很好玩。」
  
  聞言,再見他亮晶晶閃爍的目瞳,夏曉清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所以仍是笑歎,她摸摸他右頰上的笑渦,忽而問:「那秋爺那邊呢?他適才離去時有些古怪,是否出了什麼事?」
  
  「涵空那傢伙嗯……咳咳,欺負了一個人,那人逃走了,又被逮回去。」
  
  「嗄?!那、那——」隱隱覺得「欺負」二字很是曖昧,她記得秋家護衛來報時,明明提到一位什麼……什麼先生的,既是先生,該是個男的,不是嗎?
  
  解釋不清,宮大爺乾脆混過去。
  
  「反正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他自個兒要這麼作孽,旁人要救也救不成,你別又對他心軟。」
  
  夏曉清一想其中牽扯,臉蛋驀然紅透。
  
  只要她問,他一定有所回應,但這是旁人私事了,她於是止了口。
  
  啊!等等!
  
  他說……說只要她問……
  
  只要她問。
  
  腦中渾沌如被大力一揮,豁然開朗!
  
  她突然七手八腳從他懷裡爬起來,跪坐在自己腳跟,被子掩至胸前。
  
  宮靜川被她突如算來的舉措弄得有些迷惑,又見她臉容嫣紅,兩丸眸珠如黑晶水玉,對著他閃亮,讓他更加迷惑。
  
  「……怎麼了?」
  
  他也跟著坐起,然後看妻子小手合住白玉,一轉,分出一半圓玉。
  
  他靜靜看著,盡管面容還算沉靜,左胸之內早已風起雲湧。
  
  她終於懂了嗎?
  
  「這個……請你收下,好嗎?」
  
  將半邊圓玉遞上,夏曉清四肢百骸都在發熱,紅潮席捲全身,她覺頭頂都要冒煙似的。但他說,只要她問。
  
  原來,他一直在等她問,而非偷偷摸摸一送再送,是這樣嗎?
  
  彷彿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聽他沙嘎吐出話——
  
  「為何?」
  
  仍是緊張,但她發現眼前男人似比她更緊張,他好看的下顎繃得好緊,喉結顫動,像一直暗暗吞咽口水。
  
  忽而間,她繃起的心弦一弛,盈進暖意。
  
  唔……讓她回想回想,那時在桑陌坡上,她答了他什麼……
  
  啊!好像這樣說的——
  
  「這塊玉是我娘親給的,我已戴在身上多年,它其實有個名字,叫做『雙心玉』,兩個圓玉能成一個,意喻『雙心相印』。娘說,要是遇上傾心的人,便把一半的玉給了對方,拿來當定情之物……」
  
  她深吸一口氣,專注看他,眸心柔情似水。
  
  「我想把它送給你,我想跟你定情。你願意嗎?」
  
  於是乎,她手中的白玉被取走了。
  
  不僅如此,她整個人也被取走了,被人拉進懷中牢牢抱住。
  
  「你再不問,我、我都要使強逼你問了!」宮靜川說得咬牙切齒,嗓音竟還透出委屈。「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把它偷偷給我,我心裡就難受一次,後來難受得都快哭了。我那時退回玉珮,是傷了你的心,你都哭了,我就怕你一直記著當時的淚,一直不原諒我。」
  
  「我不知道啊……我、我也沒有怪你,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他無辜輕嚷。「我只是想把雙心玉送給你……」
  
  「曉清……曉清……」他臉頰挲著她的,喚聲低柔。「我要你的雙心玉,我要你的人、你的心,她的情。」
  
  「它們早已經是你的了。」她羽睫沾著淚珠,又哭又笑。
  
  「而我也早已經是你的……」
  
  身軀赤裸相擁,兩顆心亦赤裸裸相印。
  
  他俯下頭,讓唇也赤裸裸印上她的暖唇,嘗愛……



番外篇 明玉無惑

  那一日的花海山坡——
  
  北地之夏,夏風和爽,宮家馬車一路由臨海鹽場過來,經過開滿小花的坡地,眾人聽主爺吩咐,在此地暫作休息,於是賞花的賞花,漫步的漫步,閒聊的閒聊,奔跑的奔跑。
  
  明玉跑了一陣,越跑越遠了,把臭大哥、清姊和丫鬟們全甩在後頭,無惑是臭大哥跟一位住在北冥十六峰上的老前輩「借」來的,聽說老前輩是無惑眾位師父中的一位,武功雖深不可測,無奈喜愛跟人打賭,她家奸險有餘的臭大哥就使了招以小博大,幫她們姊妹倆贏來一位不須付酬勞且很厲害的護衛。
  
  但,無惑的使用之期僅三年。
  
  而如今,他來「松遼宮家」早已滿三年了。
  
  她也知他打算結束這裡的事,準備返回位在北冥十六峰的師門。
  
  他這一走,是不是就再不回來?
  
  每每想到這事,她就覺煩,好煩好煩好煩,這陣子她同他鬧,大事鬧,小事鬧,沒事也鬧,她確實是在無理取鬧,但他總八風吹不動,有時就只是用無奈目光瞧她,對她很沒轍。
  
  這三年,她對他頤指氣使,常耍小姐脾氣,但他待她和小澄心卻十分盡職。
  
  他教她武藝,給她做彈弓,幫她糊過風箏,替她擋過惡人的拳頭……她雖常罵他臭無惑,其實……其實在她心裡,他是一顆香餑餑。
  
  她不想他離開。
  
  瞧見遍野的小花小草,奔跑一陣,心裡原是開懷了些,此時煩惱再次襲上心頭,明亮小臉忽而一黯,她乾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澄心跑了來,歪著腦袋瓜兒,瞧瞧她雙腮微鼓的臉,本也想學小姊姊鼓起臉,但兩隻小黃蝶恰從眼前掠過,一高一低拍翅,她被吸引過去,又跟著小蝶跑開了。
  
  高大青年走來,用自己身軀形成一方陰影,淡淡罩著賴在草地上的人兒,擋開偏暖的日照。
  
  「你答應過,要把那套十八式小擒拿教到我會為止,我沒學會之前,你不可以離開松遼!」她抬起臉蛋,心裡急,卻用凶凶的表情瞪他。
  
  青年有張黑面龐,五官卻生得頗俊秀,只除墨眉如劍,雅秀中帶勃勃英氣。
  
  聽到小姑娘惡聲嚷嚷,他面無表情注視她,嗓聲持平道:「你早已學會。」
  
  「我沒有!」她語氣更凶。
  
  「你已學會。」他平靜駁她的話。「我見過你將那十八式小擒拿盡數使出,你躲起來練,早都練熟了,卻故意不教我知。」
  
  胸房鼓噪又消停,消停又鼓噪,明玉小臉脹紅,恨恨看他。
  
  「你……你、你偷窺人!」脾性一掀,什麼都能掀,就是要蠻,就是要不進理,即便無理也不饒人。「你偷窺人,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你、你……可惡!可惡——我討厭你、討厭你——」
  
  被辱罵,無惑也不作怒,仍靜靜看她,道:「小姐討厭我,那也無妨,反正我即將離開,不會再礙著小姐的眼。」
  
  被搶白一通,明玉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當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熱潮衝上雙眸,她努力忍住,小手握得死緊,忽道:「好啦!那套小擒拿我是學會了,那、那五福財神爺的廟會呢?你還說要陪我去看當晚的煙火,你說話都不守信用,你就要走了,根本等不到廟會過後!」
  
  這一次,無惑抿唇不語。
  
  他不言不語,說到底,即是自覺錯在己身,因此無話可辯。
  
  明玉眼淚突然撲簌簌地流,連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原以為討厭他,卻是一直依賴他,依賴成性,懵懂的心思於是不自覺間隨他而轉,如此轉啊轉的,才明白自己其實不願他離開,不願他從此消失在她生命裡,不願兩人永遠再無交集。
  
  「為什麼不說話?是你說話呀!明明已應了我的事,為什麼臨了卻變卦?為什麼?」質問時,她突然一躍而起,每問一句,雙手就推他一把,他沒想防禦,於是被她推得一退再退、節節敗退。
  
  驀地,他扶住她險些摔倒的身子,抑郁道:「我大師父催我回師門,我必須走,必須跟師兄弟們會合,然後一起回北冥十六峰,不好再拖延時日。」
  
  「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你應了我的事就必須辦到!你辦不到就是小人一枚,小人小人小人——你整個師門都是小人——」
  
  驀地,她的雙臂被用力握住,他的臉抵著好近,熱息啼上她的臉頰。
  
  「三年之約我盡守了,我不是小人,我的師父和師兄弟們也絕非小人!」
  
  她是弄到他的逆鱗了,詆毀他師門確實不對,是她口無遮攔。她不對。
  
  她的淚終於滾落,被他凶凶的模樣嚇著,哭得很委屈。
  
  「……太過分……嗚嗚……好過分……明明是你失約在先,你還凶我?!」
  
  她轉身跑開,溜到不遠處的小澄心見姊姊跑了,也撒開小腿跟著跑。
  
  至於無惑,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沉著俊龐,默默跟在小姊妹倆身後。
  
  真是太氣了,氣到不行,盡管已回到馬車停放之處附近,有許多眼睛瞧著他們,明玉仍舊隱忍不住,回頭就嗆。
  
  「——實在太過分了!」
  
  她陡地旋身繞過緊跟身後的小澄心走回他身前。
  
  二話不說,她卯起一記直拳打中他肚腹——「啪」地一聲,她打得無比結實,哪知痛的卻是她。他腹肌練得既硬又繃,一拳直擊,幾要擊裂她的小手,登時痛得她眼淚又墜,哭慘兮兮。
  
  「你騙我!你不守信用!你騙人——嗚嗚嗚——」
  
  無惑看著她跑開,眉宇陰鬱,卻是無可奈何。
  
  小澄心仍杵在他面前,那張白嫩嫩臉蛋布著迷惑,她蜷起小拳頭,再瞧瞧他的肚腹,似乎想著該不該學小姊姊也給他一記直拳。
  
  「想打就打吧,打輕點,不然你手要疼的。」他認命道。
  
  結果小澄心鬆開拳,朝他咧嘴一笑。
  
  他只好也淡淡、淡淡地回以無奈的微笑,目送她跑開。
  
  這一切實在混亂得很。
  
  這三年,他僅是代師尊來償債,當然,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項磨礪,借「松遼宮家」之勢之權之威,親見商場與世間江湖人心的爾虞我詐。
  
  只是無端端牽扯了一個宮家小姑娘,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都不知自己究竟犯哪門子糊塗?
  
  就……算了吧。
  
  他應當放開,也該到放開的時候。
  
  他已將師門之債償還,自然得遵師尊們的意思回歸師門,怎可再逗留不走?
  
  他走定了,卻想那蠻橫的小姑娘不再怨他、氣他。
  
  他願自己不再掛懷,可以走得瀟灑。
  
  希望啊……
  
  希望一切皆能順遂心中所望,讓他放下她、放開莫名的牽掛……
  
  那一日財神廟會的亂巷中——
  
  臭大哥抱著她奔跑,不僅抱她,另一臂還摟著澄心,而清姊急急在前頭尋路。
  
  壞蛋追在他們身後!
  
  如果無惑還在……就不會出事了,不、不,其實都是她的錯,她偷溜,想出城找無惑,結果把澄心也誘來了,才讓夏崇寶母子有機可乘。
  
  她把大家害慘了,嗚,都是她的錯!
  
  果然,大哥的腿疾復發,腳下一拐險些摔倒。
  
  「放我……放我下來……我可以……」她被下了迷藥,藥力正慢慢消退中,但依舊頭昏眼花。
  
  勉強咬牙,明玉心想,自己應能挺住,大哥膝腿疼痛,她得靠自個兒站好。
  
  結果是清姊找到一個位在窄巷巷底的小角落,跟大哥一起將她和昏迷的澄心藏在破敗翻倒的板車後頭。
  
  她靠著冷冰冰的石牆,努力扯緊神智,她不要昏過去。
  
  迷濛間,她瞥見清姊出其不意推倒大哥。
  
  大哥很生氣又很擔心,他似是知道清姊想幹什麼,然後,她家的臭大哥就被吻了。更磨人心魂的是,清姊吻完就跑,連頭也沒回。
  
  嗚嗚嗚,都是她的錯,她害清姊跑出去當透餌!
  
  怎能這樣?清姊若真被抓走,那、那……那臭大哥怎麼辦?她再也不淘氣了,她會乖,不會再胡亂闖禍,清姊快回來啊……挪著手,費力地攀上大哥衣角,扯了扯。
  
  「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險……對不起、對不起……」熱氣不斷在眸中打轉,她吸吸鼻子,努力將話說清楚。
  
  「我把澄心交給你,我可以信你嗎?」
  
  大哥沉肅鄭重的話一字字鑽進她耳中,她聽得清清楚楚,心音重重落下,讓她神智更清醒幾分。
  
  「我要你跟澄心躲在這兒,你要一直陪著她,無論出什麼事,都不可以離開澄心。你做得到嗎?」
  
  「嗯。」她認真保證。
  
  然後大哥面色和緩了些,離去前,他脫下外衫裹住她,還用好幾個竹筐迭在板車周邊,將她和澄心圍在一個陰暗隱密的小角落。
  
  聽著大哥的腳步聲遠離,她才讓淚珠滾出眼眶。
  
  哭了會兒,又很倔氣地抹掉所有眼淚。
  
  她伸手探探澄心的額溫鼻息,然後將妹子的頭小心翼翼移到自己大腿上,再用大哥的長衫子將兩人裹住。
  
  身子仍然沉重,她拉長呼吸吐吶,每一口氣都吸得飽飽,再緩緩深深吐出,硬是不讓眼皮垂下。
  
  突然——
  
  啊!有腳步聲!有人在窄巷外奔走!
  
  那人像在追蹤似的,原是奔過去了,此刻又走回來。
  
  不能出聲!大哥說,宮家的人會找到她和澄心,她不知外頭那人是敵是友,情勢不明,不能隨意出聲呼救。
  
  喵嗚……
  
  一隻野貓不知何時踱進窄巷,它驀地躍上板車,喵嗚喵嗚地叫。
  
  明玉瞪大眼,那只貓兒也直瞠著她,長尾放得低低的。
  
  她趕貓也不是,不趕貓也不是,一時間沒了主意。
  
  糟!那人似注意到窄巷內的異狀,腳步正往裡邊靠近!
  
  她心臟急跳,緊張得手心冒汗,背脊一陣陣涼麻。
  
  快想快想,她能做什麼?啊!至少得找件武器防身啊!
  
  腦中靈光一閃,趕緊摸向靴側,摸到無惑替她做的那把軟木彈弓,周圍摸不到小石子,她拔掉頭上唯一的一根釵子,再用力拔掉釵上兩顆價值連城的南海玉珠。
  
  那人將成堆的竹筐撥開,踢開板車——
  
  貓兒被嚇著了,一下子跳遠,她也被嚇著,但持彈弓的手很穩,見黑影現身,二話不說已將一顆南海玉珠打出——
  
  啪地一響!那人出手好快,竟以兩指接住那顆「暗器」!
  
  她嚇壞了,還想打出第二顆珠子,眸光一定,下一瞬,眼淚跟著嘩啦啦湧出。
  
  「無惑——嗚嗚嗚……嗚哇啊啊——」
  
  「你怎麼回來了?」明玉揉揉微紅的眼睛,很靦腆地蹭到那個倚著廊柱而立的青年身邊。
  
  此時,所有人都已回到宮家大宅。
  
  她家的臭大哥及時救下清姊,畬管事調派的人手亦趕了來,她和小澄心則被早已離開松遼卻又復返的無惑所尋獲。
  
  清姊昏睡,大夫把過脈,說是睡醒便好,沒什麼異狀。
  
  澄心是醒了,但還有點昏昏沉沉,迷藥正慢慢消退中。至於她,也有一點點頭重腳輕啦,但丫鬟們準備了一大盆熱水讓她浴洗,浸飽熱水後,迷藥退得更快,現下她神智已穩,只想……很想很想……跟無惑說話。
  
  「你不是跟你那些師兄弟會合,要回北冥十六峰了嗎?」
  
  盤於胸前的雙臂放了下來,無惑站直身軀,眼神深邃。
  
  「我回來看看你……還有澄心,晚些必須再趕回去。」
  
  她咽咽口中津唾,低聲道:「你要離開的那天,我……我好生氣,氣到不想跟你說話,見都不想再見你,你就真的走了……」是她先不理人,現在卻覺委屈。
  
  「你還很氣嗎?」無惑無奈問。
  
  明玉咬咬唇,癟著嘴,原是點頭,之後又搖搖頭,她其實也不太明白,只曉得見到他就歡喜,但知道他仍非走不可,歡喜的心緒又陷落。

  驀地,她想到什麼,麗眸一揚,定定看他。

  「……你回來,是擔心我還在鬧脾氣,所以特意回來探看,是嗎?」

  欸,她都知道自己之前是在鬧脾氣……無惑頭很疼,這樣莫名地牽腸掛肚,讓他頭更疼。

  他面皮忽而微熱。

  在小姑娘那雙清亮水潤的麗眸注視下,他淡淡點了點頭,淡聲道:「還有,今日是財神廟的廟會。」

  明玉懂了。他是回來陪她看煙火,因對她承諾過,所以千里迢迢趕回。

  哪裡還生氣呢?她不跟他賭氣、不跟他鬧脾氣了。

  她只是很想親近他啊!

  「今兒個我……我……都是因為我,害大家出事,我得留在家裡守著清姊和澄心,今多要錯過廟會的煙火了……」

  他點點頭,嘴角輕勾。

  「那你……你明年再來陪我看煙火。」盡管不鬧脾氣了,她依舊是有些囂張、有些嬌蠻的宮家大小姐。心裡想要他來,卻不用詢問口氣,好似她這麼說,他就得按著她所說的做到。

  無惑沒立刻響應。倘是承諾了,就必得辦到,他不想她最後大失所望。

  「我不能確——」

  「你來!我會等你,一直等!」她搶他的話,急急道。

  凝視那張緊張又帶期待的臉蛋,他內心除了歎氣還是歎氣。這三年來的相處,他太明白她的性子,真拗起來,實教人吃不消,她說要一直等,他當真會等上一整天……噢,不止,財神廟會持續熱鬧三日,這三天晚上皆會施放煙火,倘是他不來,她會連著等上三天,直到最後煙火放盡為止。

  「你來。」她再道,仰著臉,眸光眨也不眨,眸心湛湛。

  「嗯。」最後仍妥協了。他想,就明年今日而已,陪她看一次煙火,她不鬧脾氣,他也不會再牽掛不放。

  不牽掛,這樣才好。

  這一年財神廟會的暗巷中——

  芳齡十七的明玉大姑娘追著一個見到她就拔腿狂奔的十二、三歲小鬼頭。

  城東綵衣街一帶的地,這些多被她家的臭大哥收整得七七八八,據那位大哥所言,是因當年在此地亂巷內逃奔時,曾暗暗發了重誓,待逃出生天,一定要把害他迷路的亂巷全都打通。

  只是臭大哥已很盡力落實當多的誓言,亂七八糟的巷子確實重新整弄過,但即便如此,巷子說到底,它還是巷子,別人要跑給她追,她還得追。

  「周大柱,你還跑,給我站住!」嬌斥聲響亮亮。

  今日財神廟會,是她宮明玉的「大好日子」,外邊大街與通街小巷熱鬧非凡,她卻得闖進暗巷中,只為「追捕」—名小鬼!

  「你還跑?」

  「你別追,咱就不跑!」身手利落的小鬼忙著逃,還不忘回她一句。

  「我不追,你早跑遠了!周大嬸說你成天不見人影兒,連義塾也不去,你他爹的跟誰混了?」模樣嬌妍美麗,不表示說話斯文。「周大嬸很擔心你啊!你就她一個親娘,她也就你一個親人,不學好,還讓她操煩啊!」

  連說這麼多話,她胸中之氣微洩,步伐頓時滯了滯。

  不過跑在前頭的小鬼八成被她戳中痛處,竟也跟著慢下腳步。

  明玉見狀再提一口氣,一下子便衝到他身邊,她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男孩子志在四方,要闖也是闖四方,你成天在城裡遛達,書也不讀,藝也不覺,算什麼英雄好漢?周大柱,你就這麼一點料嗎?」

  男孩仍一臉倔強,卻也沒試圖掙開她的手,只悶聲道:「我……我娘還好嗎?」想想這次溜出來,也有一個多月沒回去了。

  「還好的話,就不會在我家灶房裡邊幹活邊掉淚了!」見他沒意思要逃,明玉放開他的手,改而雙臂盤在胸前。

  「唔……」羞慚低頭。

  「你為何不上義塾?那兒的文先生說你書讀得很好,文章作得也很好,你娘還盼著你將來當大官呢!當然啦,我也盼著呀,義塾是宮家所辦,你當大官了,咱們全家上下也跟著沾你的光,你不想讓咱們沾這個光呀?」

  「……我……他們笑我娘,笑她以前曾在『醉月樓』……我不想上義塾。」

  明玉一下子明白了。

  她是有聽過一些話,說周大嬸以前年輕時候曾在青樓裡賣笑,後來才從良跟了周大爹,周大爹是宮家鹽場裡的班頭之一,幾年前因病去世,留下孤兒寡母。

  一弄明白,她就火爆了,忽地出手掐住大柱的兩耳,衝著孩子齜牙咧嘴。

  「人家笑你娘親,你他祖爺爺的不會護著她,還讓她操心,你對嗎你?!你娘她哪一點對不住你?你害她傷心也就算了,還害本小姐看她傷心!她以往做的飯菜多好吃啊,現下她一邊掉淚一邊煮食,你害我難以下嚥你知不知道?本小姐這個月生生瘦了一圈,你他祖爺爺的再不給我回家去,下次再讓我逮到,我不捧得你小屁開花就不姓官!」太激動,被口水小嗆一下,尾音跟著一溜。

  「……」

  「你說什麼?!」

  「是姓『宮』,不是姓『官』……」好歹他也是個會讀書的。

  「你——」氣到臉色發紅。

  突然,十幾道黑影從兩邊通巷中走出來。

  「大柱子,有人為難你嗎?」像是當頭頭的粗壯少年慢聲問。待走近瞧清明玉模樣,眾人不禁互看了看,眼神曖昧。

  「周大柱,這個妞兒不錯呀!嘿嘿……」

  「剛巧哥哥們閒得發慌,有個妞兒來陪著玩玩挺好,大柱子,做得不錯!」

  「她、她……不行的!你們……不可以……明玉姊,快走!」大柱拉著明玉起腳就想跑,三名高個兒少年已擋了他們去路。

  明玉要是怕了,她也就不是官明——呃,不,她也就不是宮明玉了!

  扯開大柱的手,她雙手插腰環顧眾人,這三、四年來,她在武藝上下過功夫的,今兒個瞧這場子,不包準能贏,但要打得兩敗俱傷也非難事。

  提氣於胸,正要挑個最強的開打,偏偏瞧見他!

  那抹高大黑影來得無聲無息,待一群少年發現時,那男人已離他們甚近。

  明玉瞧啊瞧著,胸中那股氣就跟著洩了,笑得滿臉春花嬌綻。

  「誰?!」帶頭的少年猛然回頭,驚聲問。

  男人靜佇原地,淡淡道:「滾。」

  要是這樣好打發就好。

  一群小混混隨即圍上他——呃……是說,也沒有不好打發啦,因為只聽啪啪啪又啪啪啪連響,十幾個混混全被打趴,哀天喊地地叫疼,這是眨眼間的事,而且出手的男人只用單掌,另一手還負於身後。

  「還不快滾!」明玉跳出來撿現成便宜,耀武揚威得很。

  幾個人摀頰的緩頰、抱肚子的抱肚子,一下子全都跑光。

  「你也快回去!」明玉對傻了似的大柱說話,扯扯他的大耳,把他扯回魂。「明兒個我再去義塾找你,咱們還得好好再談。聽見沒有?」

  「唔……嗯……」大柱兩眼猶亮晶晶望著如天神般乍臨的高大男人。

  「還不走?」再次嬌斥。

  「啊!走了走了……」大柱終於跑開。

  呼——好不容易把事稍稍搞定。明玉兩手拍了拍,轉身面對男人,忽而有些靦腆,臉紅紅喃了聲。「無惑,你來多久了?」

  「來很久了。」語氣似透無奈。

  「啊?」

  「從你在綵衣街上開始追剛才那孩子時,我就來了。」然後他一路跟蹤,跟著她進巷內,聽她嬌聲大罵,直到適才那群潑皮言語輕薄,甚至真要碰她了,他才出面。

  明玉一想也知,他定是因那些人要對她動手了,他才趕忙跳出來護衛。他本來就當了她三年的護衛啊!

  她沒再說話,就衝著他笑,就是想笑,沒法擋的。

  巷內雖暗,但無妨他的眼力,依然將那張嬌顏瞧得一清二楚,紅紅頰面,發亮的水眸……他突然撇開眼。

  「那群小混混是怎麼回事?」

  提到這個,明玉柳眉一蹙。「我也還沒查清楚,不過倒是得想想法子,要不周家的大柱子再跟他們混作一氣,遲早要出事的。」

  無惑眉峰微乎其微地攏起。他就怕她說這種話,既要查清楚,肯定犯險又犯難,倘又遇到方才那種場面……他無奈歎氣了。看來,他還得把這件事擺平,才能放心地再次離開松遼。

  說不牽掛最好。結果,依然牽掛。

  他十八歲與她相識,護衛她三年,在她十三歲時除下貼身護衛之職,而後又過四年,這四年,每年此地財神廟廟會,他皆會來到松遼與她相見。

  她說要等他。要他來。他第一年對她守諾,陪當時十四歲的她看煙火。

  他以為這樣就結束,她卻對他說,要他明年再來,她還等他。

  他大可置之不理,從此兩清,但時候一到,他當時又恰在松遼附近辦事,心念浮生不能消,再次前來赴約。

  於是就這樣,每年她都說等他,他當下不應聲,打定主意不來,最後卻都管不住自個兒雙腿。

  「你別又擅自行動,再不聽勸,遲早也要出事。」而他不可能時時刻刻盯她。

  明玉被叨念,也不作怒,仍一臉喜孜孜的。「每次出事,你都來救我不就好了嗎?」

  無惑雙目又調回來瞪她。

  她笑聲清脆,肩眸嬌妍,突然跑過來一把拉住他粗獷大掌,拉著就跑。

  「走啊!我請你吃米線、喝百腐花、吃蒙地烤肉、喝甜糯酒!」

  廟會裡什麼都有得買,有得吃又有得喝,她要和他大吃一頓。

  吃得飽飽,從酒坊離開時,明玉還沽了兩壺甜糯酒。

  來到每多固定賞煙火的地方,明玉臉紅紅挨過去抱住無惑的腰,讓他帶著她飛上城中最高樓的屋瓦上。

  其實以她如今的輕身功夫,應該能自行竄上,但有得靠就靠,無惑靠起來這樣舒服溫暖,她也靠得理所當然。

  並肩坐在人家的屋簷上,一人一壺甜酒,這酒順喉好喝,後勁稍強,但無惑喝再多怕也難醉,以內力逼出酒氣對他來說輕而易舉,而明玉臉膚早已紅撲撲,雙眸猶如浸在水裡,迷迷濛蒙閃著碎光,彎彎像兩道發亮的月牙兒。

  財神廟外鑼聲大響,提醒百姓們再過不久就要施放煙火。

  「澄心如何了?」居高臨下,望著不遠處綵衣街一帶的燦亮燈火和如織的遊人,無惑淡淡起了個話頭。

  明玉清鈴鈴又笑。「我家香大嫂又給臭大哥生了個胖娃兒,以往澄心黏著我,後來清姊嫁進宮家,生了一隻男娃娃,澄心就去黏娃兒,現下清姊再生一個女娃兒,澄心如今是男娃兒也黏,女娃兒黏得更緊,一直跟他們倆玩。」

  無惑略頷首,喝口甜酒,靜了會兒又問:「宮爺如何?」

  「呵呵,還能如何?清姊生男又生女,他有妻有兒又有女,嘴都快笑咧到耳根了。」她搔搔臉,捧著酒也啜了口。「你沒見過我那兩個侄兒侄女,可愛極了,大的逗起來真好玩,小的是女孩兒,粉嫩嫩,是生來被疼的。」驀地握拳。「我決定了,往後自個兒也要生個粉雕玉琢的娃兒來揚眉吐氣一番!」

  他舉起酒欲這。

  她卻道:「無惑,這事你得幫我。」

  「咳!咳咳、咳咳咳……」竟是內息一岔,酒汁倒嗆。

  「怎這麼不小心?」她笑歎騰出一隻手拍著他的背。

  酒似乎喝得有些多,她執壺的那手沒拿穩,還裝著坐壺甜糯酒的酒壺咕咚咕咚滾下去,她輕呼一聲,本能要去撈,身子忽地往前栽。

  無惑出手迅雷不及掩耳,單臂已撈住她的腰。

  她順勢往他懷裡一倒,被他抱個滿懷。

  然後她發現他似乎想推起她,讓她自個兒坐好……那哪可以?她有得靠就靠,絕對靠他靠到底,唔……溫暖熟悉的氣味,結實精壯的胸懷,強而有力的臂膀,她喜歡……喜歡賴在他懷裡。

  想著,她藕臂忽而攀住他強壯的頸項。

  「明——」無惑沒把話說出,唇已被另一張綿軟嫩唇封堵。

  此時此地,他不能推開她,一推,她要掉下去的。

  他心臟狂跳不已,盡管那抵過來的唇兒沒有進逼,他已嘗到她唇上的甜香。

  明玉緩緩掀開眼睫,發現他沒有閉目,兩人四片唇相貼,她在他嘴上微笑,他一雙深目卻猶然瞠著。

  比耐住似的,她還是貼著他,近近對他眨眸,眼裡藏情,彎彎若笑。

  然後,她頑皮張嘴,輕咬他略豐的下唇一下,小舌舔過他。

  糟她強吻的男人猛地一震!

  他目背視她的那兩道:目光修轉深濃她的甜吻如水滌淋他的心魄讓他連氣息都漫漫幽幽柔軟無比。

  終於,他像被馴服的獸,徐徐、乖乖地合上雙目,唇微張,納進她的舌。

  他收攏雙臂,抱住這抹軟玉溫香,讓她貼在他左胸的地方。

  砰——啪啦啪啦啪啦——

  不遠處,今年廟會的第一朵煙花竄升,在夜空中爆開。

  煙花燦爛,是夜奇美。

作者: carolinecc    時間: 2012-4-17 08:13 PM

本帖最後由 carolinecc 於 2012-4-18 12:16 AM 編輯

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凜凜佳人》的「凜凜」二字,是生動、活潑、有勇氣之意,用在本書女子角夏曉清身上,比較偏向是對她內心的描寫,而不是形容她外表是個活潑、威風凜凜的姑娘。
    
  這個故事大綱也是放在我腦子裡很久又很久,應該是目前寫過的故事中,被擱置最久的。
    
  故事起源差不多是我國、高中時期,那時本人比現在更愛作白日夢,課業壓力大到不行,幻想能力卻相對增長,常常書讀一讀就開始發呆,會天馬行空想一些有的、沒的故事劇情。
    
  我本來也都忘記有它,結果前陣子回南部,整理自己房間一個底層抽屜時,找到當多一本筆記本,裡頭有胡亂寫下的一些劇情片段和字句,只是那時設定的是現代故事。
    
  我讀著自己手寫的筆記,心情突然就穿越了(現在都嘛流行穿越,我人沒穿,不過心穿了XDDD),然後熱血爆炸,靈感亂竄,就覺得一定要把故事寫出來,啊然後,結果當初現代故事就被我改成古代故事了。(別問那子為啥寫成古代故事,我一定都嘛順著fu走啊!有fu有保障,寫稿才安全!)
    
  在寫男主角宮靜川和明玉、澄心這對小姊妹時,書裡的宮靜川是大澄心二十歲左右的同父異母長兄,那子寫著寫著,突然想起我家老爹和我家四阿姑。
    
  先澄清一下,老爹和四阿姑是親親兄妹,不是同父異母,也沒有同母異父,是掛保證的同父同母兄妹。
    
  之所以想到他們,是因那個年代大家比較沒有節育觀念,孩子都生很多,那子家的阿嬤生了八個孩子,老爹是長兄,四阿姑是麼女,中間生生差了22歲,我爹非~~常符合「長兄如父」這四個字,所以四阿姑真像我爹的另一個女兒。(姑!我才是我爹唯一的女兒啊!走開走開,你這人怎麼這樣?)XD
    
  這一次,在公告所有親朋好友,那子要閉關寫稿後,前一個月還算平靜,到第二個月就開始來亂了,時不時有電話進來,問——
    
  「下個引拜到新竹某人家,你稿子寫完了吧?一起來嗎?」
    
  「大家約去台中唱ktv,想說你狼稿子應該寫完,該出關了吧?」
    
  「夢娜~~姊妹們這個月的午茶聚會,你ok嗎?」
    
  我……我……我ok!(噴淚狂嘯)
    
  我事先忘記告訴他們,本人在寫一本上集,再加一本下集……
    
  不過沒關係,在寫這篇「亂亂談」時,那子又是一尾活龍了,因為我已經把想寫的故事寫出來,吐出胸中塊磊,果然成分痛快!
    
  在閉關修練的期間,那子差不多也與世隔絕了。
    
  這期間,四阿姑總怕我會餓死似的,三不五時就會幫我備糧過來,現在回想一下,我記得有整盒的麻糬、中藥鰻魚湯、半鍋的杏鮑菇雞湯、麻油香煎烏魚等等……噢,對了!還有一瓶勃根地紅酒!(阿姑~~瞧,你當阿姑當得多好多漂亮!你當我阿姑就好,就別去當我爹的女兒呀~~(吻吻吻) )
    
  再然後,就在我進入「深層」閉關修練之際,家裡電話線都拔掉,手機變靜音,要很親的親人打電話才會接的狀態時,家嫂遠從南部打電話給我,殷勤問——
    
  「你要不要吃菜?」
    
  「什麼菜?」我問。
    
  「很多種菜。」家嫂答。
    
  「例如——」    
    
  「就我自己種的那些有機菜,還有現在南部到處都在長「烏甜仔」,野生無農藥,要不要吃?」
    
  「要要要!」那子在通話這端點頭如搗蒜。
    
  結果家嫂當天立即去野地割「烏甜仔」(台語),這種野菜,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學名,叫做「龍葵」。南部人會用它來意粥,再撒上一點油蔥花酥,美味到不行。
    
  家嫂割完野菜後,又去田裡割菜、摘菜,生鮮宅配到我台北舊公寓,隔天早上九點就已到貨。後來不久,南部油菜花大長,家嫂打電話來,說油菜花的葉子正嫩,然後她又跑去野地割了一大箱寄來。
    
  關於兩大箱蔬菜的其他事,有興趣的朋友可上那子的「nuts natz那子狂想」部落格晃晃,那是有po一些文、一些照片。
    
  總之,這次閉關得到親人多方「接濟」,那子感念在心,唯有用力寫稿以報恩。
    
  這個《凜凜佳人》上下集的故事參加了2012年國際書展的首賣活動,凡活動期間購買者,每一套皆可再得「萬命小小爺」小別冊一本,「小小爺」是「大老爺系列」的番外。那子喜歡胖娃,看到胖娃兒,口中唾液就會不斷分泌,而小小爺完全就是我的菜啊!XDDD 也希望他會是讀者朋友們的菜!感恩~~
    
  書展開始時,台灣也已過完舊曆年,那子就在這兒跟大家拜個晚年。
    
  那子祝逼每位朋友龍多發發發,再一直發發發,然後身體要健健康康,日子要過得平平安安,一顆心要開開闊闊。
    
  謝謝大家一路相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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